艾西熟稔地将脑袋轻轻靠在他怀里,就像小猫找到自己熟悉的窝一样。“可我还是很担心。”她轻声说,分出一只手去握住他的手,“你听我说,我接下来要说抱怨的话只是抱怨而已,所以你保证不能有什么别的想法。”
“我保证。”莫尔将她的手指一根根握在掌心里,许诺道,“我不会离开教廷,丢下所有事一走了之。”
老教皇只用了几句简单的暗示就让她选择留在神殿。叫她认为圣子若是离开教廷,将给世界带来许多的麻烦;教廷若动荡不安,教会统领下的百姓则不会好过。
话语不全然是真的,但也不全然是假的。
这就足够了。
在躺进墓穴前,加西亚教皇为这逆子找来了最牢靠的绳索,而他并不介意被其捆绑。
“我一点也不喜欢你当教皇。”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艾西才接着说,“当教皇又危险,又忙碌,而且我一点也帮不上忙。大家都能派上用场,我却是个累赘。”
“你从不是累赘。”莫尔亲吻她的发顶,五指穿过指缝,将她的手握在掌中,“你是教皇的亲信,比任何人都要近的近臣,你是我的眼睛与耳朵。有人厌恶你、惧怕你、想要除去你,是因为你太过有用,他们害怕你看见他们不愿让你见到的事物,听见的不愿让你听见的话语。”
艾西在他怀里微微挪动了一下,光裸的双足蜷进薄毯里,她仰起头,望着教皇的蓝眼睛。
“我想学剑术。”她说,“我想变得更结实,更强壮,跑得更快,更少生病……虽然不可能像骑士们练得那样好,但只要比从前好一点就好。”
她生来不会魔法,也显而易见地没有当骑士的天赋。可教皇很少能拒绝她的任何请求,尤其是在被她的眼睛这样注视着的时候。
希欧多尔不喜欢地牢。
血与腐肉与秽物与潮湿腐烂的稻草,与铁锈与阴沟与灰鼠和污垢。
与犯人拔去了三颗臼齿牙齿的嘴里吐出的带血的猩红胆汁,烙铁在皮肤上留下的焦臭。
“继续。”希欧多尔说。
狱卒将烙铁贴上囚犯的生殖器,肉被烧焦的气味随着滋滋作响的白烟,满脸是血的男人痉挛嚎叫,终于被撬开了口。捧着纸笔的书记官立刻开始记录,将囚犯含糊不清的话语如实记下。
这是最后一个,被活捉的三名刺客终于都已招供,书记官仔细核对了所有口供,向骑士点了点头:“您辛苦了,圣骑士阁下。”
审讯本无需圣骑士亲自监督,然而事关教皇安危,在权柄交替之际,一切蛛丝马迹需得谨慎。
希欧多尔孤身走出地牢之时已是深夜,阴暗牢房里粘滞的气味纠缠不去,像已死之人抓着他的脚踝。
他回到住处更衣与洗浴。冷水从头顶浇下,被打湿的头发紧贴后背。
他家族里的成年男人世代留着长发,他们曾以善战而闻名,更古老的时代里,每一个战死在外的男人会由敛尸人割下长发送回家族中,送进城堡地下室里,作为一种荣耀的收藏。
希欧多尔厌恶这长发,厌恶它枷锁般的重量与家族自我夸耀的银白色泽,所以他留着它,以让自己把这厌恶记得更清楚。
冷水的温度能叫人清醒,流水带走肌肉的热度,皮肤收缩紧绷。他深深呼出一口气,呼出来自地下的腐臭,在蒙蒙水雾中,他的鼻尖幻觉似地嗅见了不存在于此处的味道。
那味道是奶油和松饼,是幼兽的绒毛,是贴身的棉布,是婴儿的脸颊和刚绽开的婆婆纳花。
是一切柔软的事物。
骑士在这气味中看见一双褐色的眼睛。
她的皮肤亦是软的,滑腻的触感依稀残留在掌心。希欧多尔注视着掌心,猛地攥紧拳头,又慢慢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