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意做得很大,他不止有这间“花好月圆”夜总会,他还有三四家娱乐城,好多间迪吧,另外照应着数不清的场子。听说他还开着赌场,传说在那些神秘的地方,有二十一点,轮盘,老虎机,吃角机……当然这只是传说,反正我没见过。
人家问我爸爸是做什么的,我总是很轻松的答:“他是生意人。”
对方若是不识趣,再追问一句:“是什么生意?”
我就答:“房地产。”
我没有撒谎,我知道他真的有和人合股炒地皮,本城有名的几个楼盘,都有他的股份
我不能说:“他是黑社会。”
事实上,也没有所谓黑社会。爸爸说:“世上哪有那样分明的黑与白。”
是真的,因为他与好几位穿警服的大官最要好,他们老在一块儿吃饭喝酒打麻将,爸爸并不会故意输给他们钱,他们是真朋友,互相照应。他称他们为“官方”,有时“官方”也不得不借助他的影响,去办一些事情。比如要召开什么重要的会议,“官方”就会事先和爸爸及几位叔伯打过招呼,这城市就会突然安静几天,大街上连小偷都会明显减少。
在这个城市里,爸爸的影响力很大,可并不是大家想像的那样,身上随时带枪,进出跟着六七个保镖,一言不和就有半条街的人拿着西瓜刀乱砍……那是港版电影,不是事实
事实是对我而言,他只是爸爸。
不合格的爸爸,但他供我穿衣吃饭,让我好好念书。
好好念书――你一定认为我爸爸早些年是街头小混混,西瓜大的字不识几个――很遗憾,我上次在家无意间从箱底翻出他的毕业证。国内颇有名的大学,十几年前他学的专业是“流体力学”。那个“流”字我不认识,翻过字典才知道。
这四个字很拗口,不知是学了些什么
毕业证上的爸爸的一寸登记照,黑白色,年轻,有一双炯炯的眼睛,黑得像最浓最深的夜色。他的眉头浓而密,像是峰棱一样分明。和他现在不大一样,现在他的眼睛依旧黑得像夜,但那里面偶然闪过摄人的光芒,常常会吓得人瑟瑟发抖。现在他眉心里总有个“川”字,他如今已经三十多岁了,真够老了,虽然我私心认为他老得仍旧好看。
欧阳听我说爸爸老了,他敲我的头,说:“大哥才三十五岁,哪里老了?”他上下打量我,突然长长叹了口气:“连你这个小鬼都七岁了,我们真的是老了。想当年……”
我讨厌欧阳叫我小鬼,正如我讨厌那些红牌阿姑叫我“小帅哥”,口气活像我是只洋囡囡,我又不是女孩子。但我喜欢。
欧阳开始想当年,他一想当年就讲惊心动魄的故事给我听,比如年轻的时候跟爸爸去谈判,单枪匹马赴鸿门宴。再不然就是有次遇上对头,两个人肩并肩对付两辆面包车上下来的打手。
这城市里还是有传奇的。
他们说男孩总是崇拜自己的爸爸,不,不,我不崇拜他,我爱他。虽然这样说真的很肉麻,肉麻得连我自己想想就会掉鸡皮疙瘩。我当然不会当面对他说,可是我关心他,我叫他:“少喝酒,少抽烟,少交女朋友。”
爸爸皱眉盯着我半晌,然后他哈哈大笑,我很多年没看到他那样笑过了。他笑完了,就叫我“滚蛋”。
他高兴起来喜欢骂人,他叫人滚蛋时心情最好,于是我乘机问了他那句话:“我妈妈是什么样子?”
他毫不迟疑的答我:“我不记得了。”
他骗人,他记性超好,四年前在他夜总会做过的小姐他都记得名字,他怎么会忘记我妈妈是什么样子?可他骗人我也没有办法,家里连照片都没有一张,我在家翻箱倒柜,除了爸爸的毕业证,没寻到旁的东西
于是很遗憾,到今天我连妈妈的名字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