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是最右边,被许多傀儡包围着的,无法动弹的黑衣男人。
他的眼神也是阴鸷的,倒是没有惊讶,只是沉默地望着她,没有说话。
就像这么多年来的每一刻,他看向她时的那样。
这一刻,殷萋萋突然感到了丝丝无比的开怀。
你看啊,至少这一刻,他的眼里只有她。
最后的最后,她低下头,看到自己胸口露出的一点刀尖,刀尖上挑,雕着浅浅的浪纹,上头用极草的文书刻着两个字危倚。
她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她的丈夫会用这样的眼神看她。
因为她快要死了。
刀身从她体内缓缓抽出,血肉被绞动,殷萋萋却感觉不到痛,眼前血色与黑色越来越浓,她只是傻傻地看着自己的丈夫,傻傻地看着季承暄。
这个被她爱慕了一辈子的男人,不知道到现在,他冷硬的心对她有没有过一丝心动。
思绪渐渐飘远,她想到了很久以前学过的一句诗,“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她是殷家众人呵护的二小姐,温柔和善,小意体贴,她本活在万人之上,却意外遇见了他。
江南多好,能让她遇到这样好的儿郎,而最最好的,竟是他本就是她的未婚夫。
他是她的星辰,她要将他摘下来,捧在手心里。
可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好多好多,多到二十年都数不清,多到像极了一场大梦。
她守着自己的丈夫,恍惚想着从前,却再也没了星辰,只依稀吟唱着另一首诗歌
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当时年少,春衫薄。
她太年轻,误了他的一生,也误了自己的一生。
好在如今,她终于脱离苦海。
若有来世,只求不再相遇。
他有他的红袖,她有她的星辰。
如此最好。
危倚滴着鲜血,殷萋萋的尸体颓然倒下,露出身后一张修罗脸。
红袖呆愣地看着他,几乎是迟疑地,她眯着双眼,似乎认了许久才将他认出来。
因为他的情形实在也很不堪。
季靖晟走上台阶,右手持着危倚,两手之间还挂着一条粗重的玄铁链,手腕被磨破出血,结痂,又出血。他的身上也几乎满是伤口,细细密密布满周身,走近了才发现,危倚的刀口竟崩裂了好几个口子。
可他浑不在意,只专注看着红袖,目光宁静又温柔。
他走过来,站在红袖面前,玄铁链在脚下投了斑驳碎影,随着晃动,发出金属摩擦的响声。
季靖晟的脸色非常不好看,脏兮兮的全是血污,他看着红袖,皱起眉头,片刻后又松开。他抬起手,似想去触摸她的面颊,待发现自己手上也全是血迹后,便仓皇地缩了回去。
金光如潮,他们之间隔着长长的影,宛如二十年的光阴。
“你……”
季靖晟轻轻开口,嗓音嘶哑,他看着眼前的女人,她那么瘦弱,倒映在他的瞳孔之中,让里头的犹疑渐渐变得坚定。
“小袖子。”
红袖望着他,嘴唇嗫嚅,不敢置信:“季靖晟?”
季靖晟轻轻点头,咧嘴一笑,说:“是我。”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是极其畅快的。比他刀法精进畅快,比他杀人畅快,比他摆脱桎梏重得自由都要畅快。
他终于找到她了。
“我杀了她。”他说。
这话很平静,仿佛他真只是个没心肝的痴傻儿。
“她欺负你,我杀了她。”
红袖怔怔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其实在刚才,她险些都没认出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