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自灭门之夜后,头一回感受到如此纯粹的善意。

他心知镇安侯与父亲交情匪浅,二人年轻时曾是谈天说地的好友,见国公府有难,他实在无法袖手旁观。

所以醒来第一件事,便是拖着尚未痊愈的病体,想要给裴照安磕个头,毕竟现如今他家破人亡,又寄人篱下,实在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

谁知好不容易到侯爷的书房外,敲过门后,开门的人不是他记忆中那位凛然正气又高大威武的镇安侯,而是一高一矮,两位明眸皓齿,容貌有些许相似的姑娘。

三人大眼瞪小眼的无声对峙了一阵后,温璟煦率先反应过来,这应当是镇安侯的两个女儿,于是双手作揖,朝她们说道:“在下,靖国公世子温璟煦......咳咳,见过、见过两位小姐。”

那位年岁瞧着与他一般大的姑娘走上前,扶直他的身子,轻声细语,宛若秋水:“世子快请起,你身子未愈,不必如此多礼。”将他扶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后,又吩咐那头的妹妹:“绾绾,给世子沏杯热茶。”

温璟煦眼看着那个小姑娘走近,身穿藕粉色的外袄,脸颊胖嘟嘟的,粉雕玉琢,惹人怜爱,使他很难不想起已故的妹妹,阿淳。

“世子是来寻爹爹的吧?不巧爹爹一个时辰前进宫面圣去了,眼下不在府里,不如你先回去歇息,待父亲回来后我知会他一声?”

温璟煦置若罔闻,一双眼紧盯着那个小姑娘。

阿淳她......还那样小,甚至就和这位姑娘一般大,可她再也没机会穿上喜欢的衣裳了。

仿佛是被盯得有些害怕,她滴溜着小步子,躲到了姐姐身后,怯生生的。

裴瑶笙拍拍她的后脑勺,示意她稍安勿躁:“还未告诉世子,我名唤裴瑶笙,这是我小妹,名唤裴筠庭,她有些怕生,还望世子莫要放在心上。”

温璟煦摇摇头,端起茶盏,以此掩盖眼中的痛色与泪光:“无妨,我不过觉得......她很像我妹妹罢了。”

回去以后,他并未多想,只觉得裴瑶笙性子十分温柔,和她相处起来如沐春风,却不曾知晓命运早已将二人悄悄联系在一起。

......

......

莫约是在嘉瑞二十九年的最后一场雪,昏黄雾色里,湿重的足音从不远处纷至沓来。

温璟煦坐在地上,昨日新换的衣服瞬间沾满污泥。

他一手挡在身前,就如螳臂当车般弱小无力。

头顶传来不屑的讥笑:“哎呀,这不是靖国公世子吗?抱歉,方才我并不知道是你怎么?世子也想和我们一块玩吗?可你一没钱,二瘦弱,我怕我一个不小心,你就......”

周围几个孩子适时发出哄笑声,温璟煦攥紧拳头,指甲缝里塞满了雪与泥。他不甘心,却也无力反驳。

即便裴照安和林舒虞好吃好喝的对他,未有半分亏待,甚至吃穿用度都与裴长枫几人无二,可温璟煦无心享受,他每日最多只吃得下一碗饭,对比起裴仲寒一顿三碗的好胃口,实是令人堪忧。

不到一个多月,他从一个气色红润,精神抖擞的小世子,到如今脸上找不到半分多余的肉,背后的艰辛,独独自己最明白。

可即便他受了再多苦,也只能嚼碎牙往肚里吞,因为这里没有他的家人,就如寒风中飘零的幼苗,无处诉说,无枝可依,唯有自己苦苦支撑。

远处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人群外。

耳边响起裴仲寒稚嫩的嗓音,他一手指着二三房的人,一边朝裴筠庭喊道:“绾绾,你看!他们又在欺负温璟煦了!”

霎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对兄妹身上。毕竟是府里唯一的嫡支,真要对付起来,还是他们吃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