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怕孩子被丢下,默不作声承担了更多的活儿,帮大家打水,生火做饭,整理车厢,检查车况,甚至守夜。

郑羽好几次把她从车底叫出来,说这些事男人来做就行。女人顶着满脸车油急切地说,说让我干吧,我能干。

郑羽心里不是滋味,他无法说服自己忘记那天的情景。

那名队员独自吸引对方的火力,就在即将脱困那一刻子弹从斜后方打过来,将他从车上掀飞,血花似雾一般泼洒,他的躯体落在金辉落日里,像是一幅诡谲的名画。

就在两个小时前他还问自己抽不抽烟,说这是他私藏的货,很贵,但可以免费分给他半支。

郑羽不抽烟,但还是拿过来吸了一口,他神经过于紧绷了,抽烟或许可以缓解一下。

陆杉没有阻止母亲类似讨好赎罪的行为,接连失去两名战友后他愈加寡言,整日都阴沉着脸。

简单休整过后车队将会穿过面前的针叶林,过后就能看到温带植物了,那表示他们已经靠近J国边境。

太阳滑向中天,阳光灿白。树林被焚烧过,边缘露出黄色的秃斑。旁边有个小集市,混乱时期这种集市随处可见,有的背后有势力支撑,有的是民间自发的。人们依靠临时集市购买生活物资。

陆杉买了些必需品回来交给郑羽,自己蹲在一边看地图去了。他没说怎么分发这些东西,郑羽只好拿去给另一个队员。

似乎要起风的样子,郑羽抬头望了望远方,几乎同一时间,陆杉也抬头望,紧接着他站了起来。

郑羽本能感到恐惧,这不是风声是飞机螺旋桨搅碎空气的声音。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从集市方向传来,人群犹如惊弓之鸟疯了一般往军卡上躲。“

陆杉边跑边大吼:“下来!全下来!!”

然而下一秒,一排高爆榴弹齐齐落下,军卡像只玩具模型被抛至半空,然后坠落在火海里。

陆杉和另一名队员飞速把越野车开到低洼,在车顶架起火箭炮。郑羽很快意识到自己又遇上了空战,头顶飞机很显然是冲集市来的。

幸免于难的人群四散溃逃,然而对战斗机来说不过是多一次准星校对罢了。

郑羽听见孩子撕心裂肺的嚎哭,他转过头,果然看到母亲抱着孩子在身后。女人佝偻着背,将孩子严严实实护在身前。蹒跚的脚步几乎辨不出方向,高频度射出的子弹竖起一面网,没有人可以逃出生天。

“别跑!趴下!”郑羽大声嘶吼。

女人被炸弹余波冲翻,子弹毒蛇一样咬上她。孩子在她身下几乎要哭死过去,满脸都是妈妈的血。

女人瞪着空洞洞的眼睛,绝望地看着郑羽,她双唇一张一合,反复念叨的都是两个字:孩子。

郑羽手指深深嵌入泥里,直到石头割破掌心他才松开,这一刻他心里只有愤怒,有些人活着这么难,有些人杀人那么容易。

没有休止的爆炸逼得他抬不起头,他只好趴在原地等待。女人的尸体严严实实挡着孩子,子弹射在尸体上,她只轻轻颤了下。

这时陆杉的火箭弹击中低空一架飞机,郑羽趁机跑过去一把提起血糊糊的小孩。他抱着小孩在满是尸块的沙地里奔跑,没跑几步就被同样在逃命的人撞倒,孩子和他一起摔了出去。

好在面前有栅栏,不至于摔太远。郑羽爬起身想抓回小孩,却眼睁睁看着小孩顺着栅栏缝儿滑进沟里。他在沟里挣扎,慢慢站起来,茫然又惊慌地站在原地大哭。

有飞机靠近,郑羽看着天空,“别……不要。”

炸弹从来不拖泥带水,它身姿优雅干脆,连光焰都那么耀眼漂亮,风轻云淡地收罗性命。

郑羽崩溃地将脑袋埋在地上,双肩抽搐一般抖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