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情,」这是我第一次叫她的名字,「不要再叫我阿水,这不是我的名字。」

「那要叫你什么?」

舒情很是困惑的样子。

也是,在过去的四十三年里,我一直是围着灶台转的小脚阿水。

「我叫萧若水。你可以叫我萧先生,时兴点儿叫萧老师,也可以叫我萧女士。我们关系微妙,就不必叫我若水了。」

她懵懵然地点了点头,「好吧,若水女士。」

10

第二天,我的扫盲班准点开课,里面多了一个学生。

是舒情。

她一个大学教授,闲着没事干,来听启蒙课程。

我不理她,专心致志地讲。

考虑到学生的实际水平,我在家中练习了好多次,将每一个字讲得浅显易懂。

我在黑板上画画,我将汉字编成笑话……

我想让我的学生,离开课堂走进生活的时候,时时能联想到课上学过的汉字。

我讲得口干舌燥,拿起搪瓷杯大口喝水。

舒情抚掌,「若水女士,你是天生的老师。我自以为见多识广,却不想掉进了偏见的井,做了几十年的井底之蛙。」

门口不知何时,聚集了几个男人。

笑嘻嘻地看着我的小脚,指指点点。

我早已经习惯了这些恶意的凝视与议论,不做理会。

但是舒情却抄起支在墙角的竹竿打了出去。

「打死你们这些狗眼看人低的畜生!」

原来高知急了也会骂人。

我有点想笑。

舒情气喘吁吁地拿着断掉的竹竿回来。

「你现在为人师表,不能动粗。但是我已经辞职不做老师了,那些下三滥再来,我帮你打走!」

我只当她说场面话。

舒情这个大忙人,就算不做老师,也一定有很多事情要忙。

哪能天天都来?

别的不提,就说物理,就是她最重要的事。

11

舒情天天都来。

我问了她很多次。

她都笑笑不答,说这是一个秘密。

不仅如此,她还用大骨头棒子收买了捡金,天天上我家蹭饭。

沈崇明和沈原来找过她很多次,都被她和捡金骂走了。

我的第二个学生,是一个小姑娘。

她说自己马上就要成人了,下面有三个弟弟。

她梳着两个油光发亮的麻花辫,脚上却踩着一双破掉的布鞋,堪堪露着脚指头。

我拿针线帮她补了布鞋,才正式开始上课。

我在黑板上写了一个「人」字。

接着又写下了「男人」、「女人」。

我说:「男人女人都是人,人人平等,不分贵贱。」

我教她背三字经。

「三才者,天地人,三光者,日月星。」

「女人也可以如烈日骄阳,如璀璨明星。」

我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说:「我叫田招娣。先生,你能不能教我写我的名字?」

我摇了摇头,「这名字不好。」

我转身在黑板上一笔一划地写下

「田如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