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崇明道:「她已经不做了。」

我悲哀地望着车窗后的他。

我爱过他,怕过他,恨过他,怨过他。

这是第一次,我瞧不起他。

年轻的萧若水裹着小脚,摇摇摆摆追随着沈崇明,妄图追赶上他的脚步。

可只知道三从四德,出嫁从夫, 是走不快的。

她为了让男人正眼看她一眼。

读了很多书。

知道了民主与科学,平等与自由。

现在, 她终于再不用追了。

小脚越走越快,走到了沈崇明的前头。

13

我在看守所待了三天。

重获自由的时候, 一眼就看见了舒情。

「如星怎么样了?」

舒情递给我一块豆腐,「她很好, 组织已经介入了。她的父母再不敢给她裹小脚。」

我松了一口气, 揉了揉干涩的眼睛,想不起来已经几天没合眼了。

「是你救我出来的?」

舒情说:「你出事以后, 我找了扫盲办的干事, 他们又汇报给了上面的领导, 引起了重视……」

「谢谢你。」

我真心实意的道谢。

「是我要谢谢你。」

我这才发现舒情提着行李。

「我要动身去西北了。临走之前,想跟你告别。事实上,是你的出走,给了我叛逃的勇气。」

「耳顺之年,我终于有勇气去践行年少时的理想。」

我一路送她到车站。

「你还会回来吗?」

「回不来咯!」她登上了火车,冲我招手。

「我愿俯首埋名,托举祖国向上向前!他日祖国繁荣富强, 便是吾辈之荣光!」

火车长鸣,带着舒情和她的信仰驶向远方。

理想会蛰伏, 但不会熄灭。

14

我重新回到了课堂。

风雨无阻,教学不辍。

名气越来越大, 很快便有人邀请我巡回教学。

我知道,提条件的时刻来了。

开班授课可以,但是我的学生里,必须一半要是女人。

扫盲办的人道:「嗐!古人云有教无类, 怎么到萧先生这儿,还有区别了。」

我反问他:「古人云有教无类, 怎么男人能读书识字,女人不能?」

「能是能啊, 但那些女人不愿来。」

「我看多半是家里男人不让来。说到底, 还是你们思想工作没到位。」

教学的第十年, 我开始带徒弟。

毕竟我年岁已经不小了, 总得后继有人。

文化教育不能中断。

我没有舒情的消息。沈家的消息, 倒是偶尔听说一点。

听说沈家的双胞胎被家人惯坏了, 在学校里频频寻衅滋事,最终遭到了开除。

听说沈崇明又病了一次,成了半瘫, 彻底不能说话, 再也离不开轮椅。

沈原忍受不了沈崇明的喜怒无常,死气沉沉的老人味儿, 带着妻子孩子搬了出去,自此失去了下落。

我在学生的陪同下正要参加教学论坛。

被一群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围着,我的心情也雀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