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只手却攥住名贵的布料,揉得皱巴巴的。裴钰没有说一句责怪他的话,也没有打他骂他,可这反而让他很心慌,很不安,他不知该说些什么,垂下眼出神地一通胡思乱想,恨不得裴钰将他狠狠打一顿骂一顿,都比现在这般要好许多。

“陛下?”

微凉泛红的指腹随着声低唤碰触到眼下,元靖昭猛地浑身一震,他抬眼定睛一瞧,发现丞相竟然也在看着他。见底的药碗被稳稳放在被褥上,裴钰伸起右手,以指尖轻轻地擦拭了两下他脸上湿润的泪痕,神色似乎有些不解和疑惑,轻声问:“陛下怎么哭了?”

下一刻,皇帝很不争气地又掉了几颗眼泪。

“我没哭,没哭。”

元靖昭徒劳地辩解,用手背使力地擦。可泪水像开了闸,越擦反倒流得更凶,他不得不又用两手捂住了脸,狼狈地想站起身去另找东西擦一擦:“对不起。令安,我不是、不是想哭……我……该死的!我怎么就忍不住呢?!”

他简直想扇自己一巴掌。刚有动作,就感到衣袖被扯了扯,皇帝仍捂着脸,从湿黏的指缝间偷看。裴钰将碗放到了一边,然后叹了口气,放低声音道:“陛下。那首诗,是臣十七岁时写的。”

元靖昭又很不争气地吸了吸鼻子,终于是将手给放了下来,眼睛更红了。

“是臣写给先帝的。”

裴钰看似很平静地说着往事,面色如常,分辨不出丝毫的情绪起伏:“您问臣还爱着他吗,臣只能告诉您,爱过。”

元靖昭抿着唇,一言不发。

裴钰接着说:“若没有先帝的旨令,臣不会遇见恩师,不会去科考,不会入朝为官,陛下现在恐怕也是见不到臣的。除了父亲,裴家没有一人待我好,我想陛下是知晓的。对于先帝,我不否认,在最开始入翰林的那两年,我是有喜欢过、爱过他。可后来……”

在他对元宏彦满心美好爱念时,那个怀上的初胎被先帝当成是筹码舍弃掉后,他算是体会到了帝王的冷血无情。尽管爱意渐渐散去了,他们依旧是君臣,他愿意为了天下安康继续辅佐先帝,起码那时的元宏彦在政事上确是位明君。

裴钰没对别的任何人说起过这件事。

他想元靖昭大概是知道的,因为他的话立刻就被皇帝给出声打断了,红着眼磕巴着对他道:“令安……你别说了,别说了。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明白。”

“我还有话要讲,陛下。让我说完吧。”

裴钰无声地笑了笑,随后将元靖昭左右手都给握住了,示意他再靠近一些。皇帝便巴巴地坐近了点,隔着层棉被,他的手被放到了怀有两人骨肉的腹部。裴钰软声道:“父亲患病去世后,臣本以为,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人真心爱我了,但后来偏偏就是有了这么一个人。”

元靖昭心底忐忑不安,一时间他都没勇气正眼去看裴钰,只敢静心听他的声音。

“这个人,他会不惜以命来护我。”

裴钰道:“我自认为不是一个对情爱敏感的人,但我能感觉到他的心意。他会是真心待我的吗?”

好久没等来回应。他又问了句:“是吗?”

元靖昭还是低着头,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孩子一样等候挨批。

裴钰觉得心很累。

他不想再等了,稍微使了些力气将皇帝的手握紧,轻声说:“这个我觉得会真心实意待我好的人,就近在眼前。陛下认为呢?”

很明显地听了这句话后,元靖昭整个身体都抖颤了一下。

他忽地将头埋得更低,把泪湿的脸都埋进了裴钰手心里去,大量温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棉被都被打湿了一小片,过了挺久才平静下来,可依旧不肯抬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