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二人坐定,屋子里暖气熏得足,孟葭刚脱下外套,正要挂到木质衣架上,就有女服务员走过来,连声说您别动,仿佛让她自己放衣服,是一件大逆不道的事。
她里头只一件杏色高领针织裙,脖子上挂一枚翠玉锁。因嫌热,孟葭顺手将长发绕圈,绾成一个低髻,取了桌上一支短筷,松松固定住,再专心看餐牌。
那股独属于东方女性的,含蓄而朦胧的典雅传神,在熏着冷香、雾气缭绕的室内,从远近虚实里跳脱出来。
钟漱石看得入了迷。
身后服务员连续叫了两声,“钟先生,钟先生。”
他才恍然惊醒,“什么事?”
“这四支酒,都很合今天的菜品,吴公子说看您意思。”
钟漱石扫了一眼,点了瓶Massandra,又问正在点菜的孟葭,“你想喝什么?”
“先生做主就好了。”
钟漱石把酒单合上,交还给服务生,“给她倒一杯起泡酒。”
孟葭也已经妥当,她端起手边的茶,“钟先生不点菜吗?”
他后背松弛地贴上椅背,搭了腿坐着,“主厨知道的,不用多说。”
“那钟先生是这里的常客咯?”
孟葭环顾了一圈四周的陈设,东南窗下摆独板架几式供案,两个定窑白瓷瓶,插一支新折的绿梅,一架黄花梨福禄寿纹屏风,怎么看都不像吃饭的地方。
钟漱石手指敲着桌面,“是我一个朋友的院子。偶尔来坐一坐,倒比别处清净。”
她大大方方地摊手,“那一会儿结账的时候,能让你朋友打个折吗?”
孟葭事先没料到,钟先生随随便便吃顿晚饭,也要挑这么贵一地儿。
她说完又托腮,豁出去的口气,“再不行,只能把我留下刷盘子,抵菜钱了。”
往常总是远着人的姑娘,偶然露出这副稚气无赖样来,脸上摇曳着生动鲜活。
钟漱石朗声笑起来,“那不可能,放心好了。”
孟葭被他弄得不好意思。她轻声问,“怎么不可能?”
“我不舍得。”
他手里夹支未燃的烟,神色晦暗不明的,深深望住她,轻飘飘吐出一句。
临窗放着的一鼎,掐丝珐琅寿字甪端炉里白烟袅袅,沉水香的气味飘出来,荡到孟葭的鼻腔里,竟如薄荷脑一样呛人,她伏在桌上,不间断地咳嗽起来。
钟漱石起身,走过去给她拍了拍背,“闻不惯这味道?我让人来端走。”
孟葭又咳了几声,摆摆手,“不用,我一下子哽到了。”
他温柔地取笑,“还没吃东西,就先哽住了?”
“我是被自己的口水哽住。”
“......”
孟葭抚着胸,心道,还不是你一张嘴就胡说,吓到人。
钟漱石俯低身体,夹烟的手一下下拍着她,他干燥的手掌挨贴过来,孟葭像被烫到了似的,慌忙起身,走到窗边,仔细端详香炉。
月色从树叶的缝隙里筛落,一点浮光,掠过她鬓边掉落的头发几缕。
孟葭不停跟自己说,得做点什么,否则脑子里,总绷着一根太紧的弦,利箭擦上去,立马发出嗖嗖的响声,准确无误地射中她。
那句我不舍得,就是这支利箭。万物都朝着他的方向在决堤。
“这是什么形状啊?”
孟葭在努力表演一个求知欲很旺盛的学生。
她不知道,这样子落在钟漱石眼里,反而是一种默认。
钟漱石慢慢踱着步,“甪端,古代神兽中的一种。角在鼻上,日行万八千里,好闻香,为君王侍书护驾。”
“难怪把它刻在香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