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来了。

宫先生掏出卷烟挑了一支,指尖轻巧地拨开打火机点燃,剩下的大半盒随手扔在桌上:“继续吃你的。瞿秋白去世之前留下了一封遗书,题名《多余的话》,秦队看过吗?”

秦川继续低头吃面,颇有些食不知味。

他知道宫先生自己并没有多大的烟瘾,平时几乎都是陪别人抽。这时候抽烟,大抵是话题很沉重了。

宫先生不紧不慢地吐出一串毫不藕断丝连的烟圈:“瞿秋白说:‘我很小的时候,就不知怎样有一个古怪的想头:为什么每一个读书人都要去治国平天下呢?个人找一种学问或是文艺研究一下不好吗?’秦队怎么想?”

秦川咬断了一根面条:“大概是因为现在这个时候,必须要有人治国平天下吧。”

“是啊,上海看似经济繁荣,实际上群雄割裂、敌寇环伺,铺地的金砖都是压在棚屋饥民的脊骨上。无论哪个主义都讲究人权,但国难当头,谁能研究文艺?”

秦川抬头看向宫先生,他一夜未睡,眼中泛着血丝,俊朗的面孔没有镜片遮挡,眼珠是冰冷的瘆亮:“宫老板宫主任,我不太清楚您在延安那边的头衔,您是想告诉我,我没有选择的权利吗?”

宫先生却笑了起来,似乎秦川的问话真的很好笑:“秦川,你误解了我的意思。我理解你不想加入党争,只想按自己的喜好行事比如昨夜,你大可视而不见,没人会知道你曾经路过,但你还是选择补刀救下江停,只是因为你想到了严峫。”

秦川稍稍吐了一口气,随即眼中升起更浓的警惕。

“你在想我为什么要说这个?因为当你做出选择的时候,你就已经站在了严峫、江停和我这一边。如果昨晚的事情被发现,或者哪天严队暴露,南京那边不会相信你只是一时兴起,和他关系密切的你只有被拷问致死这一个下场,结果的区别只在于你有没有把我们供出来。宁可错杀不可错放的道理你应该很明白。”

秦川背上浮起冷汗,迅速浸湿了竖起的寒毛。他沉默半晌,才不动声色地问:“你是想说,如果我加入你们,或许可以在未来的某些倾轧中获得庇护?”

宫先生目光赞赏:“不愧是秦队,想得很长远。但这并不是最要紧的。现在我要告诉你,为什么你要加入我们。”

秦川不动声色地抿了一口酒,玛瑙似的酒珠滚进他没有血色的薄唇:“请讲。”

宫先生定定地看了他几秒,才移开视线:“严峫是被江停说服之后才知道他高堂明镜早已经向着延安了。”

这句话信息量很大,秦川咀嚼片刻才反应过来。

“腰缠万贯的知识分子大多主动加入延安,南京那边却向来是先做官后发财,一会发行国债,一会申请拨款,连年劳民伤财,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共产主义起于无产阶级,而国民政府现在这位发家却靠休妻另娶。裙带上位者不可能尽逐裙带,所以国民党官员腐败蠹蚀者数不胜数,迟早自食其果。你不必为昨夜的冲动而耿耿于怀,那本质上是因为你信任严峫的品质道德、价值判断和人生选择,所以对他结交的人也另眼相待。你从来不是因他误入歧途,早在你与他成为兄弟的时候,你们就站在了正确的路上。”

秦川在烟雾里深吸了一口气,避开宫先生的视线:“我去刷碗。”

烟燃到尽头,宫先生随手丢进水晶烟灰缸里,看着秦川故作镇定却略显迷惘的背影,面上笑意加深:“放着吧,明天会有人来收拾的。你连着工作了两天,洗个澡休息吧。”

第8章

秦川正要说什么,宫先生淡定地补充道:“大门和客卧全都上锁了,方圆三里只有我这一户,只能委屈秦队睡主卧了。”

秦川心里正转着纷纷杂杂的念头,对这个无耻道德安排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