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研拟币制改革草案的班子,今天因着法币兑换银币的限期远近磨了一天的嘴皮,办公室里弥满乌七八糟的劣质烟味,下班后他连车也不想开,只嫌逼仄,随手扯开领口,打算独自去扬子江路的总会大楼喝上几杯。

总会大楼的吧台长34米,号称世界第一长,也的确是有些过于长了。

从他第一眼看到秦川,他喝了整整三杯伏特加,秦川才走到他身侧坐下。

警察制服刚取消了容易弄脏的白色领章,秦川衣领上倒是别着铜字。宫先生的目光从秦川制服的袖章上一掠而过,笑着举杯:“我还是第一次见有长警能把制服穿得这么赏心悦目。”

夏季警察制服是土黄色,然而秦川显然不是靠鞍的马,制服的收腰设计显得他身形极为精干利落,大概刚刚值班结束,身上还带着铁械的冷腥气;文质彬彬的金边眼镜却恰到好处地中和了他身上的肃杀,看上去颇为俊雅。

宫先生黑发黑眼,混血之处全体现在英俊五官极大的高低落差,穿着极时髦的西装三件套。虽然喝了不少,但坐姿端方,丝毫不显醉态,连口袋巾露出的五分之一比例都依然恰如其分,马甲外一截细细的怀表链正随着他举杯的动作轻晃。

秦川微微一笑,摘下大檐帽放在吧台上,和帽徽同色的金边镜框上流光一闪而逝:“过奖了,我也难得见有人穿全套西装出入市政厅。”

国民政府规定以长衫马褂为男士正装,但宫先生显然是个我行我素的主。

职业习惯让秦川观察了一下宫先生的衬衫和皮鞋材质,原本漫不经心的目光顿住,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宫先生的脸。

他时常见侦查队长严峫穿Calvin Klein、VAN HEUSEN或GANT之类的舶来衬衫,和SAXSON或FREEMAN的进口皮鞋,也练得一眼就能看得出料子好坏。

严峫是前首富之子,和秦川是经常勾搭出去喝酒的狐朋狗友,然而自从某次办案的时候遇到党务调查处处长江停,严平贵就忘了苦守寒窑的秦宝钏。

有一次秦川和高盼青撑开大办公室朝南窗口的百叶窗,凑着脑袋注视严峫的身影匆匆出了警察局,快步穿过车流走向马路对面,拉开车门。

“我艹……”高盼青喃喃道,“奔驰770大奔……听说德国皇帝威廉二世和日本天皇裕仁的座驾也是这个……”

秦川拍拍他的肩聊表安慰,却没想到日后自己会坐上劳斯莱斯幻影。

扯远了,警察局有各级机关明面上职位调动的第一手资料,在这个位置上若是不知道什么人不能惹,那也用不着混了。

秦川认出这个Mr. Kung是从财政部空降来的办公室主任,同时是国民政府经济委员会的常委,从他的年龄来看拿到这个职位算得上是非同寻常了。

去年六月中国建设银公司成立的时候就有他的影子;国民政府七月发行了用于围剿中央苏区军费的特种国债,十一月发行了卷烟印花税垫缴债券,他都积极响应认购,在商界颇具影响力,家底不比严峫他家薄。

宫先生笑了笑,眼底闪着酒中碎冰似的光,抬臂将杯底酒一饮而尽:“警官若是看搿西装样子好、面个考究,吾叫裁缝来给侬也做一身,算在吾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