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这只野兽狂躁的血液也慢慢平静下去。他苍白的面孔逐渐变得不那么狰狞,戾气横生,锋利唇角收起,獠牙也一点点收了起来。

人鱼用手臂揽着他,把下巴搁在克里斯柔软的发顶。他给对方调整了一下位置,让少年在他怀里可以睡得更舒服一点。

然后他低头亲了一口少年的头发,再把对方抱好。人鱼冷漠的躯体像一座最坚实的堡垒,鳞尾层层堆叠滑腻,互相滑动,组成一具巨大的蟒蛇交缠体。

在这具蛇群之上,少年安心地浅睡着。

... ...

雨终于停了。少年走在泥里,连裤子上都沾满了泥巴。

他正费力把自己从一个小泥潭里给拔出来。连日大雨过后,横七竖八的腐烂圆木随处可见。很久之前,圆木本来用来铺路,供马车行走,长时间后已经废弃。这里的一切都变得和属于他名下的那间宅子一样,无人打理;烂泥和腐烂的断枝中,间或立着几根光秃秃的拴马桩,景象颇为荒凉。

现在,少年正干劲十足地用力往外拔他的脚。他一下子拔不起来,于是用力使劲,过了一会儿停下来直喘气。在这之前少年一直都小心地绕着水洼走,颇为斟酌地看着路,研究着从哪一处下脚,没想到还是踩到了隐藏太好的淤泥陷阱里。

人鱼一向不喜欢走这种路,最开始打算抱着克里斯跳到小溪里去。他知道,顺着那条河一直往下游,就能回他们的宅子里。森林里的小木屋很好,但是太冷,直往里面漏水;那天夜里暴雨过后,整个小屋里都‘滴答’‘滴答’不停。地上本来铺了稻草,半夜里全部都被打湿了,积水都成了深深浅浅的水洼。

这是一个不好的窝。塞缪尔认为这里很不好,应该回到海里。但是,他现在还不能...不能彻底地回到海里。陆地上的力量能制约他,使人鱼在失去理智时还不至于做出什么会让他万分后悔的事情来。

现在天气太冷了。溪水有点凉,克里斯刚刚蹲下来用手试了试,就坚决地表示自己不想体验秋日畅泳。于是,两人开始在森林里跌跌撞撞找回去的路:回到他们孤零零的庄园时,天已经快黑了。

宅子里空荡荡的。克里斯点了根蜡烛,举起来:四周褪了色的墙纸直往下掉,还显现出一点曾经的复古颜色。

曾经的主人一定是一个惯于奢华的人。从许多残留下来的家具装饰中,都可以找出一些昔日欢愉的踪迹:无论是那些样式精美的小雕塑,穹顶的壁画,木门的雕刻球心把手,还是大厅里陈旧的长餐桌,雕花长背椅,甚至是华美坠下的厚厚窗帘。

那些窗帘现在已经被虫蛀得千疮百孔,稍微一碰就往下掉灰。尽管旧主人已经消失,但这些破碎不堪的家具忠心耿耿地停留在这里,充当着曾经那些日子最好的见证。落满灰尘的长桌上,那些破旧暗淡的成套瓷具也曾经颜色浓艳,小巧的耳柄还被捏在手里,轻轻一抿;而那螺旋上升的桃木梯上似乎还咿咿呀呀作响,飘渺地传来若有若无的下楼梯声。

在这种古老的宅子里,克里斯总觉得下一刻就会从走廊某处看到一个身影走过似的。摇晃的烛火照在墙上,明暗不定,在身后投下晃动的黑影。这间宅子里上一个主人留下的痕迹实在太多了,多得让他觉得自己比起一个新主人,更像是一个隐秘的闯入者。

潮湿的墙上,布满发霉的黑色霉点。

少年咬着牙让自己往前走。他不害怕这些,我不是懦夫,克里斯咬牙对自己说,不是胆小鬼...

他偏要往前走。

克里斯深吸一一口气。就在这时,一阵风吹来,呜咽着穿过阁楼上往下的楼梯。有一扇窗户猛地关上了,发出‘砰’的一声响。

“!”

少年的心怦怦直跳。他屏住呼吸,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