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生来就是太阳和树木,他是一片生虫的叶;但他也想沐浴阳光和星辰。
他像是壁虎用蹼爪紧紧抓住墙壁那样抓住手中的机会向上攀爬。尖叫,谩骂,他人的诅咒和忿恨,一切克里斯都充耳不闻;这是一场一旦开始就不能中途停止的路程。它的大门向所有的人慷慨地打开,但结束的路却永远只有一条。
也许有一天他会像一片真正的落叶那样悄无声息地枯萎下去,被碾碎在路边肮脏的臭水沟里。但幸好他还不是一无所有:上帝的魔鬼还想要他的灵魂,人间的恶魔也垂涎他手中的一切。而等到最后那一刻猝然来临的时候,他会像是一只在码头停靠的货船,终于抛下自己沉重的锚头。
等他离开的时候,会不会有人继续想念他,思念他,为他痛苦和伤心,为他流下一滴哀痛的眼泪?克里斯参加过许多葬礼,因此知道在葬礼上人们会流泪的。那些泪水无论真假,都闪烁着一些情感的光辉。
他渴望那些浅薄的泪水,仅此而已。最起码他还能得到那些,不过也许他连那些也得不到。克里斯对此没有什么异议。愿上帝宽恕他,让他的灵魂安息。但如果上帝也不愿意原谅他,克里斯也没有什么办法。
一艘船总有一天会靠岸。
但在这之后他遇到了塞缪尔。克里斯从此再不能平静地死亡;他爱人的泪水会烫伤他。
他英俊的,天真的爱人。克里斯从来不惧怕所谓的诅咒,当然也不惧怕死亡。但现在青年艰难让自己的眼帘不要合上。
他可怜的人鱼,可怜,可怜的小狗。克里斯听见死亡在不远处呼唤他,他知道他的人鱼也同样听见了。他的塞缪尔什么都能察觉到,他知道他十分敏锐,并且自己一直像容易沾沾自喜的家长一样对此感到十分骄傲。但现在青年却希望他的人鱼不要那么敏锐,不要察觉到他每一次都比上一次虚弱的心跳和呼吸。
那些呼唤是留给他一个人的,不必与他一同等待。但塞缪尔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还没尝过失去的滋味,也不懂得命运对于脆弱的人类来说是多么善于变化。他茫然地心碎了,像是不知道被谁踢了一脚的小狗。虚弱的青年最后安抚住了他的呜咽,轻声告诉他自己想吃点东西。
塞缪尔满心欢喜地离开了。克里斯已经有好几天都吃不下东西了 -- 他总想要睡觉,和自己抱着。但塞缪尔知道他需要吃东西,吃下去食物,才会慢慢好起来 -- 食物会让克里斯开心的,塞缪尔这样想。食物,食物会带来力气,让伤口长好,让那些爬满黑色纹路,腐坏萎缩的肌肉也好起来...他带回来了一些虾,很好吃的鱼,还有撬开的贝壳和红贝。
越是靠近塞缪尔选中的那片领海,就能找到越多的食物,而他们正在回去的路上。这条路已经越来越短,他们的巢穴就在眼前。这只破破烂烂的小木筏在经过暴晒和风浪之后终于可以休息了;如果天气好的话,也许只需要五六天。
人鱼带着食物急急地赶到了爱人的身边。他们在海面上已经漂泊了近一个月了,塞缪尔不想再让克里斯晒太阳。那些遮挡用的小棚顶在上一次暴雨里被打散了架,还没来得及再补起来。他要用自己的身体给对方遮一遮太阳,所以他要赶快赶回去。
但是克里斯再不需要他遮太阳了。他的青年蜷缩在木筏的一角,手脚都呈现坏死的灰黑。人鱼本来有机会咬断它们来挽留一些时间,但那些侵蚀身体的纹路爬得太快了,很快就蔓延到了青年的全身。
最开始的时候克里斯会把自己的手臂和小腿都勉强遮起来,不想让对方看到,但很快他就遮不住了。那些纹路爬过的地方留下无数细微的伤口,像是皮肤下蛛网一样黑色的经脉。那些伤口发痛发痒的时候人鱼会按住青年不让他乱动,以免挣伤更多的伤口。
他的人类死掉了。塞缪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