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几份文件发到我邮箱里,在火车上用手机翻看了几眼。领导说会议其实没啥,就把我去年那篇文章的观点结合临床经验讲一讲,态度谦谨点就好了。而会议日程安排了整整一周,我实在有点搞不懂主办方那群死老头怎么会想在那边冻整整一个星期。
不过呆了几天以后,我就没那么暴躁了。
我老家是个长江北岸的城市,虽然冬天也会到零下,但是很少下雪。刚下火车那一天乌鲁木齐是晚上,在下大雪。我看到满天飘舞的鹅毛大雪愣了好久,才终于发现很多小说里的描述并不是小说家言。到了宾馆一头栽倒睡了一大觉,醒来以后走到窗边一看,外头真的已经是银白的世界。房顶上堆堆叠叠的都是雪,远看去好像发面糕一样,行道树上全挂着树挂。楼下不远有个院子,有堆孩子在玩,有个孩子踹了树一脚,那棵树上的树挂就哗啦哗啦往下掉,露出一点枯枝来。
我忽然觉得出出差也许还不错,于是给孟小园发了个短信这边还蛮好玩的。
他回:Q Q早去早回……
我想了半天最后很坦诚地向自己承认我其实是想要看到他问问我冷不冷加点衣服之类的表示。不过出乎意料地心里没怎么憋屈别扭,大概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大雪,心情太好了吧。
事实上接下来的几天我也都没去想什么。孟小园老是发些没头没尾的短信过来,像是“想你想你想死你了”,或是“你快回来我一人承受不来”,再或是“喂你再不回来我可出轨了啊”。看他这副熊样我心里还挺暖和的,偶尔跟他调笑几句,有时候也懒得回,闲的时候把短信翻出来看看再关掉。
会议比我想象中的结束得更快。一群人模狗样的家伙在会议桌前坐了两天,第二天就兴致勃勃地开始跟着主办方完成他们所谓的考察计划。第一天滑雪第二天上天池第三天去南山大峡谷第四天五彩湾泡温泉,一群老家伙各种会享受,行程安排得无比紧凑,不过也很有意思,尤其是第二三日上山,我才发现有些景色是真的可以用壮丽来形容的。
老头子们在蒙古包里吃肉,一个个牙口都甚好。我一个人裹着羽绒服端着碗马奶出来蹲着。极目都是白茫茫的雪色,我一瞬间想到毛爷爷那首沁园春,想到什么银装素裹分外妖娆,什么山舞银蛇原驰蜡象,读的时候觉得很有气势很有想象力,现在才知道根本不及自然的十分之一。不远处有个牧民哼着不知道什么语的调子踢踢踏踏地走过,一副闲得要命的样子,走了几步,忽然大吼一声扑倒在雪里,然后大声地笑起来。他估计是喝醉了,在雪地里翻来滚去,这时候又从远处跑来一匹马,一个牧民嘴里嘟囔着跑马的号子到了近旁,我听不大懂,但反正绝不是“驾驾”,听起来倒像是“秋秋”,好像逗鸟的声音。马上的人用我听不懂的话说了几句话,然后俯身朝雪里的人伸出了手,雪地里的人翻了个身爬了起来,抓住他的手一个用力就坐到了马上这里的牧民从小在马背上长大,那动作流畅自如我估计换了我坐绝对会被马甩下来。两人骑着一匹马渐渐跑远了,那个仿佛喝醉的家伙还唱着不着调的歌,然后声音渐渐飘远了。
我学医,没有什么好词可以用来形容。但我真的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强烈地震动了一下,然后有什么东西渐渐化开了。我突然觉得我以前自以为是的那些东西,放在眼前看是如此的渺小和不值一提。我忽然觉得很想哭,很想放声大喊。自然是这么的伟大而恐怖,在这样巨大人力无法撼动的力量里,我能藏得住什么?我还在藏些什么?人生不过短短几十年,我把我的那些难过盖起来等着别人来发现,我真的能等到么?如果等不到了,我又怎么挽回?
我不想后悔不想挽回。我爱孟小园,真的爱。我想他想得要死,想跟他把我这七年所有的委屈难过自我纠结全部吼出来,想告诉他我是真的爱他一辈子都不想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