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老屋院坝,赵白河正好撞见白夏莲独自一人立在老屋的门槛边。
“妈,你也走吗?我把你捎到镇上。”
“我不急,我再把屋子收收,道士的钱也还没结。”白夏莲把着苔绿的门柱,低头道,“……要不你也再待两天。”
“不了,我还有事。”赵白河疲累地坐进面包车驾驶座,点了火却没有立即开走,只将头靠在头枕上让发动机“哐当哐当”震了自己半晌。透过车窗看出去,发现白夏莲还盯着自己,赵白河嗫嚅一阵,嘴巴张张闭闭好几次,最后却只告知句“那我走了”,便混入薄雾匆匆一人驶离了老家。
“开慢点!”白夏莲在后面喊。
从老家离开的这条水泥路没修几年,就已经坏得七穿八洞、坑坑洼洼。赵白河左手夹着点燃的烟半吊在窗外,右手漫不经心把住方向盘上沿,透过满是划痕的前玻璃看路。
公路很长一段都傍着河流。冬阳一点点升起,喷红的、仓皇的朝霞之下,迢遥的河也被烧燃似的,啸鸣的碎浪,迸着火星,一径迅急奔袭,烈焰腾腾晃人的眼睛。
不止的颠簸抖得赵白河屁股腰杆直发疼,这路也烂,这车也破,心烦意乱的他大脚油门大脚刹车,后备箱里也发出咚咚的撞击声。
不过一路上,他全想明白了。
他就是很讨厌和周檐当这个表兄弟。
朝夕共处的亲兄弟比他们有更多的时间,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比他们有更多的自由。当了这表兄弟,赵白河觉得自己啥便宜都没捞着,这有名无实的兄弟,这半吊子的血缘,如此不负责任地维系着二人,时不时为他们布下相聚相见的任务,却没留出半点谈情说爱的空间。
自己和周檐今后绝对还会再见面。
在谁家的喜事上,在谁家的丧事上,在那些躲不了也逃不开的、大喜或大悲的场合上,还会一次又一次地相见,一次又一次,在众人面前扮演一对泯灭情仇的表兄弟,乐呵呵地说:
“都过去了,那些事情早过去了,各自还有各自的生活,我和他的爱情与矛盾与纠葛,全部都过去了。”
那被稀释了好几次、飘渺无形到时常被忽略的血脉,如此纤细,却又如此强韧,拘挛紧缩,勒得人一身都是血痕。
光顾着想事情,赵白河手中的烟一口没抽,在窗外的冷风里就烧到了头。他将方向盘越捏越紧,越捏越用力,手背上爆出一根根青筋。
该死。真他妈的该死。
爸不一样,妈不一样,连姓都不一样,到底算哪门子的兄弟?!
赵白河真是恨死、恨死、恨死这个“表”字了。
抵达目的地花了赵白河大半个上午,他开车从没开得这么累过。
这是省内一处乡镇市集的街道,在“汽车加水”和“宏发五金”中间,大红色的招牌上黄字印着“小赵饭庄”,右下角还备注着“炒菜、蒸菜,承接各类中小宴席”以及赵白河的电话号码。
车祸后没多久,他就从邻省酒楼辞了职,其中原因有二。
一来出院复岗后,他就长期头痛失眠,炒菜也时不时走神。可能是水土不服,也可能是彻底害上了相思病,总之那股拼命的干劲就像和肋骨一起被车撞断了似的,精神一度萎靡得很。
二来酒楼换了个老板,革新理念为始于1的老店唤来生命的第二春。原本富丽堂皇的大厅在赵白河住院期间被翻修成了装神弄鬼的轻奢黑金古堡风,第一次回店的他看不清路找不着厨房,直接一头撞上了四面都是镜子的梁柱。
赵白河骨子里还是传统,实在无法接受自己锅里端出一盘“双椒熟成蜗牛大腹佐羽立云丹酱”,于是便离开酒楼,拿那一年存的小钱回省随便抽彩个乡镇,开了家小饭馆。
独立经营的小小饭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