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蛮音心头软了瞬。

她将这张像小心翼翼裁开,单独存放。

“早该来的。”她有些遗憾,“结局本就注定的话,见她一面也好。”

她声音不大,但是距离近,秋娘子听见了。

江蛮音合书放置一旁,微定心神。

祁衡公务之余,还是会来陪她。

他处于漩涡中心,身后不知藏了多少只眼睛。

年纪渐长,心思又重,许多情绪埋在心里。江蛮音熟悉他,他最近看向自己的目光不太对,或许是因为那天的逼问袒露,祁衡还是有些自责。

江蛮音还是喜欢他小时候撒娇稚嫩的模样。

静了会儿,江蛮音盖上灯罩,偏头的瞬间,发现秋娘子看向自己的目光,很失神,也很熟悉。

她是宫中颇有资历的女官,因为薛止,才成了江蛮音的内侍。

滴水不漏的人,从未出过错。

“为什么……”

江蛮音忽然动了,她擎着灯,低头端详秋娘子的脸,目光凝重。

光一照,就晃了眼,女官顿时醒神。

秋娘子头伏在地上:“贵妃娘娘,奴该领罚。”

江蛮音心里那分,不可捉摸之感,更沉更重。

她看着秋娘子的发顶,岿然不动的肩膀,脸上毫无气恼,只有疑惑。

“为何你们总是这副神情……”

哪副神情。

暑热过后,大雨不止,京门开启,监察使浩浩荡荡回京,据说都督带领几千精兵去了趟境外边缘,轻易掳回几名民军首领。

几个游族部落上书,表以归附。

本该论功行赏,内阁却将功绩压着不表。

监察院罕见的没闹事,沉默退回金陵。

午夜,殿门悄开,潮湿的水汽,浓重夜色,泥腥味儿扑面而来,江蛮音听到推门而入的声音,从睡梦中醒来。

她没拿枕下的刀。

习惯了,所以不害怕。

因为这时候能来的,只有薛止。

水雾不断从罅隙涌进内殿,天已经凉下来了。

江蛮音打了个寒颤。

她慢慢抬起眼。

薛止身量高,步态很慢,他没换衣服,袍子很脏,勾勒蟒纹的黑金曳撒被雨打湿,滴下来的都是污水。

江蛮音盯着他的袍角,下巴一凉,被这人用手轻轻抵起,对视。

几月未见,他面皮瘦了,骨相却更突出,显出种雍美的修俊,妖得晃眼。他肩背硬朗很多,好像被磨砺开了,黑沉沉地压下来。

他身上手上全是雨水,潮气还没散,水珠子顺着他的指尖,溜进江蛮音的脖颈。

薛止风尘仆仆过来,沉默地看着她。

眼皮薄搭着,静静地瞧。

就是这个表情。

江蛮音衣襟散开,乌发微蓬,手里擎着灯,光打在下颌,暗暗漫开眉眼。他的手指和腕骨,都跟着浮起金光。

然后他勾起一丝笑。

江蛮音试图在这笑里寻找什么。

薛止的声音竟莫名柔和,他把头垂下来,鼻尖蹭着她柔软的脸,呢喃细语:“小贵妃呀,除了咱家,你还剩什么呢。”

那股压人的煞气,瞬间就敛起。

薛止带着笑,好像很满足似的,舌尖一展,缓慢低语:“剩什么啊,江蛮音。这世上只我是你的,懂不懂。”

这些话,乱糟糟地涌进耳朵里,江蛮音闭上眼,薛止的脸,还有秋娘子的脸,却疯狂在她脑子里闪回。

就是这个表情。

她跪下求他的那个雪夜。

破庙晨间,他替自己绾发的那奇怪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