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称不上害怕,现在只余疲惫。

和薛止周旋这件事,逐渐让人觉得厌倦。

江蛮音定定看着前方,却没看他的脸,只看到薛止洁白的手指,从容不迫抚着沾了泥土的珠翠。

薛止在树影下,弯了弯指尖:“娘娘,过来。”

清风掠过树梢,翠绿茂盛的叶子,一簇簇垂下来,团青的雾一样,打在他低垂阴冷的眉眼间。

江蛮音的视线,转了弯,落向天边的青山。

默了半晌,从唇间吐出一颗青枣籽来,并不回他的话。

这二人,连日落投下来的侧影都是寂的。

薛止离她几步之遥。

慢慢走近,蔽遮感愈发剧烈。

苏临砚站在一旁,嗓音清冷:“掌印大人,注意场合,注意分寸。”

在薛止视线看向他的那刻,苏临砚端然平视着他,把尖锐的目光尽收眼底。

他继续道出四字,尾调平稳,“注意身份。”

薛止握着手心的钗,捏得太紧,磨砺的尖已在掌心戳出深红烙印。

他浑不觉疼痛。

薛止一点点弯起嘴角,笑得悄无声息,“苏临砚,我没听错么。你居然也有资格说出这句话来。”

他的眉目,终于沾了几分,明目张胆的阴狠。

江蛮音闭了闭眼,打断他:“别闹了。”

好像这三个字不够一般,又道,“薛止,别再闹了。”

她站起来,绕过前方的苏临砚,走到薛止面前,想要拿过他手上的珠钗。

薛止并未松手,金银之物,成色都是一等一的,这么几分力气,已让钗环变形,接近扭曲。

他不把珠钗松开,反而抓紧了她的手腕。

江蛮音气息乍然收紧,“你没听他说吗,注意场合,注意分寸。”

薛止低低呵笑一声,打断她,“江蛮音……”

“别再念我的名字。”

江蛮音声音压低,生怕他在这里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掌印大人。”

她说,“你要注意身份。”

“我的身份?”薛止语调很冷,吐出的话也渗着凉意,他冷笑着道,“我可真是您的奴才……”

“被娘娘,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骗,惹怒。”

他似是想不明白,盯着她不放:“江蛮音,你是怎么突然变了副样子……”

江蛮音轻仰起头。

她勾出一个淡笑,笑得极浅。面容在疏落的叶下极其模糊,朦朦胧胧的,江蛮音叹了口气似的,“薛止啊。”

她问,语调还带了些柔和的口吻,“变成什么样了?”

他执着手中的钗,一点点靠近,推进她乌黑的发髻中,微微低头,她耳边道:“怎么毫不害怕,毫不顾忌,毫不掩饰了?”

江蛮音确定他把珠翠一颗颗沾回了自己的头上。

她又变回了旁人眼中的贵妃娘娘。

江蛮音摸上有些变形的发钗,只是道,“掌印大人,你又把本宫的珠钗弄坏了。”

答非所问。

薛止很难不生出异样情绪。

他生来不能掌控自己的人生,于是一生所求,皆是掌控。

从贪权窃柄到太阿在握,控扼他人生死,他谨遵教诲,早已不是当年供人取乐的金陵银鹇,熬过漫漫长夜,也早已不甘低伏于人。

应该也不记得痛的味道。

没人能让他疼痛。

可为什么。

这蓬勃的怒意不该是嫉妒吗,为何他会感到痛苦。

不止是左眼的旧疾在疼,还有别的地方。他的心脏在胀痛,喉咙有些撕裂感,他想冷笑,发现呼出的气息尽是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