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该如何将养呢?”成椿问。
“为今之计,最好是将政务琐事都停下,静心修养几年为宜。”
众人将殷切的目光落在张濯脸上,张濯和煦一笑:“梅医官可否告诉我,以我如今的身子还能再活几年?”
梅永年的脸上露出一丝不忍,旋即忍不住沉声道:“老朽行医问药,从不做断人生死的事。”
张濯轻抬起手,手掌光洁,手指修长:“五年,有没有。”
梅永年偏过头不说话,张濯思考了一下,又落下两根手指:“三年,有没有?”
“你……”梅永年显然从没见过如此不听劝的病人,生硬道,“若张大人少耗费心神,按时吃药,五年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若大人夙兴夜寐、殚精竭虑,只怕三年都是强撑而已。”
张濯听他说完,脸上竟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徐徐点头:“够用了。”
成椿红着眼将梅永年送出门,张濯靠在花梨木椅的靠背上,轻轻合眼。
苏郁仪,苏郁仪。
她曾是他最为得意的门生,袖带当风、凌霜傲雪。
她也是他心中触之即痛的伤疤,倥偬数十年,他早已习惯了在无数次夜深人静之际,独自品尝这酸涩的回甘。
张濯问苏郁仪那句“又有谁能护你”,何尝不是他在自己问自己。
能护着她的唯有权力、她自己手中的权力,这也是她能留在政治棋局之上,唯一的底牌。
一只雪白的鸽子扑棱着翅膀停在了张濯的窗边,张濯倾身将窗子打开,它便轻灵地落在他的掌中,张濯低咳着取出它爪上的纸条,又将鸽子放了出去。
“我要入宫一趟。”他对成椿低声道。
成椿不赞成:“主子……”
“快去。”
[6]武陵春(五)
回到紫禁城后的那一夜,郁仪做了一个梦。
梦中恍恍惚惚,晦暗难辨。
好像也是在这煌煌宫掖深处,施金错彩,碧瓦飞甍。
新鲜温热的血液顺着汉白玉石阶汩汩流下,像是千万条小溪汇入江海。
尸横遍地,掌刑的锦衣卫身上都浸满了飞溅的鲜血。
禁中那条横亘蜿蜒的白水河,混着红褐色的血液,早已辨不清原本的颜色。
一个人独自立在河边,依然穿着那件红色圆领纻丝独科花的官服,褒衣博带,广袖长衣。
他的身上一滴血也无,干净得不染尘埃,宛如从天上走下来的谪仙。
张濯。
他好像老了很多,鬓发斑斑,风霜刻面。
唯独那双眼,像是被地狱烈火焚过一般,冷得令人心惊。
他站在一地尸骸间,但凡是活着的人,都颤栗着跪在他身后,不敢抬头看他一眼。
张濯的目光落在白水河浮浮沉沉的水面上,缓缓蹲下身来,掬起一捧混着红色的江水。
凑至唇边,缓缓饮尽。
食血饮恨。
他眼中没有畅快也没有欣慰,只有无尽的苍凉与悲伤。
梦中的郁仪被他这幅样子吓了一跳,下意识叫了一声张大人,张濯浑然未觉,像是根本听不到她的声音。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说一个字,却好像说完了千言万语。
苏郁仪骤然惊醒,猛地从床上坐直身子,额头上竟全是冷汗。
直房里的火烛灭了,只有依稀的月光透过半开的楹窗透进来,虫声低鸣。
她下了床,找出火石来将灯点亮。
思绪乱如麻,她找了支湖州笔,用桌上的冷茶研墨,将梦中的那个场景画了出来。
郁仪学过几年工笔,不出一刻钟便画完了七七八八。
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