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濯从门后拿起一根葫芦瓢:“在这。”

“我竟没发觉。”郁仪惊讶道。

张濯左手舀了一瓢水向郁仪走过来,水珠子随着他的脚步,细细地跌落进尘土里。

“伸手。”

他的话像是有什么魔力,是不由分说又叫人听从的。郁仪便在张濯的注视下,缓缓伸出手来。

她就借着张濯倒下来的水将手上的灰尘洗尽。

“可要买个人来伺候你?”张濯问,“日后自己独立开了灶,衣食住行须得事事操心,不如找人牙子买两个清白干净的丫头来替你打点着。”

“说到这上面,我倒想起个逸闻。”郁仪找了快巾帕将手擦净,“过去好多人苦读书,又想找个人来伺候自己,常常用的一招便是‘买妾’。”

“所谓买妾,不过是从穷人家里讨个清白朴实的女儿,白日里为他洗衣做饭,夜里暖床焐脚。只要花几两银子,就能买一条命来为他当牛做马。自古男人就算再穷,也都想要给自己讨个女人,可女人拼了一条命,也不过是为了自己能不嫁人。”郁仪将张濯手里的水瓢接过来握在自己手上,“经过西街时我瞧见了有牙人在卖孩子,也就十几岁的小姑娘家,我去问过那牙人,她说这些不是留着伺候女人用的,如何也不肯卖给我……”

苏郁仪是个细致得又有些敏感的人。正因如此,她总是对所有人怀着一丝悲悯与痛心。

“我一个人惯了,也不想要人来伺候。宫里每日也都赐廊下食,哪里用得着我来开灶。”

张濯道:“随你吧,改日遇到好的再说,这几日我叫成椿他们过来帮你。”

“已经要收尾了,左不过是些扫灰除尘的活,我一个人忙得过来。”郁仪一面说着一面将张濯请到房中,给他倒了一杯茶。

张濯的余光里落在角落里那台花梨木镜奁上。

上面贴着碧玺、珍珠和青金石。染牙描金,绘以如意纹与山茶。不曾采用名贵的错宝,却在细微处足显匠心。

才忙了小半日,郁仪的头发便有些散了,她拆了发簪打算重新梳一下,张濯突然道:“先前叫你找孟司记她们学个女孩儿的发式,你可学会了?”

郁仪一时语塞:“这几日忙……”

“来。”

他走到妆奁台旁:“我教你。”

这一句话叫郁仪手足无措:“我这儿也没有能用的钗环,只怕……”

张濯拉开了第一层小屉,里头赫然摆着满满一排首饰。

从嵌玉金钗到绿玉芙蓉,琳琅满目,熠熠生辉。

郁仪骤然愣住:“莫不是上一户屋主将首饰皆遗落至此。”

“若真是名贵,定然随身带走了,如今既没带走,应该不是真名贵。”张濯扫了一眼,“没什么值钱物什,你自己戴着玩吧。”

郁仪显然不信:“这些东西这么新,看着也不像是不要了的样子。”

“不是收了你十两银子吗?”张濯随意地捻起一根累丝青玉掩鬓,指了指面前的绣墩,“坐我面前来,苏郁仪。”

久居高位的人讲话,从来都带着不容驳斥的语气。

张濯独身靠着镜台,背对着一缕稀薄的微光看向她时,眸色深深、态浓意远,那根簪子被他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衬得格外纤细。

郁仪在镜台前坐下,张濯立在她身后,镜中只能看见她自己的五官,和张濯苍瘦的下颌。

他的薄唇微抿着,勾起一抹郁仪垂在肩上的头发。

有些软,毛茸茸的,像是春日里才破壳的雏鸟。

但又很光滑,像是一匹缠着银线的灯笼锦。

黄梁一场梦,二十年来犹未醒。

乌发穿过他的指缝,这真切的触感才能让人感觉到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