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又觉得这话属实古怪,像是他们二人在背着皇帝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郁仪走到门口将门重新锁紧,看着皇帝的背影消失在路的尽头才松了一口气。

再回过头时,张濯已经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他鬓发不乱,眸若寒星眸,人照旧是很冷淡的样子。只是衣袖上的划痕清晰可见。

没有镜子,张濯看不见自己的仪态,而仅仅只是皱着眉,像是在思索皇帝适才说过的话。

“你若如陛下所言,向太后进言。只怕太后会对你有所疑心。”明明方才还剑拔弩张,张濯此刻却又控制不住地要为她殚精竭虑,“你此刻若失了太后的信任,便成了弃子。你……”

他抬起眼睫,却见郁仪正靠着灯柱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柔顺的乌发,秋水般的眼瞳,韧如松竹般的瘦骨。

西窗下,风摇翠竹,疑是故人来。

张濯已经忘记自己十几岁时是什么样子了,那距今已经太久太久。

可年轻的郁仪正伫立在他面前。

丝丝缕缕的漫长思念扼住了张濯的喉咙,他轻轻垂下眼帘,掩盖自己的微微失态。

他突然意识到,能再见她一面,是何其幸运的一件事。

不是郁仪幸运,幸运的人是他自己。

只为这一面,他情愿为她机关算尽地谋万全、情愿舍一己之身,让她的路能走得更加安稳太平。他又怕自己帮她太多,让她冒失莽撞、树敌太多,以至于在他死后得不到善果。

这进一步、退一步,于他而言都太难太难。

最后,他说:“做你想做的吧。”

剩下的一切,都交给他。

让她活成她自己想要的模样,这不也正是张濯自己所期盼的吗。

郁仪走到他面前,弯腰捡起了方才掉在床下的那把匕首。

双手递呈。

“我何尝说过要与大人分道扬镳的话。”郁仪的目光落在匕首上,“多谢张大人成全。”

玄黑的匕首摆放在她凝白的掌心,竟有一种古怪又凋敝的美感。

刀身的引血槽是用复杂的纹路雕镂而成,刀柄镶嵌曜石,尾部雕刻一枚蟾兔,于光下光辉熠熠。

张濯记得这枚匕首前一世的样子。

郁仪外放灵州前,张濯将这把匕首赠给了她。希望这把刀能给她防身之用。

后来,这把刀是作为苏布政使的遗物,由锦衣卫交还给他的。

重回张濯手中时,刀柄已然被摩挲得光亮,尤其是那一枚蟾兔,似乎被人握在手中把玩过无数次。

从刀鞘到刀刃,处处被打好了一层薄蜡,养护得很是用心。

郁仪的心思,尽在不言之中。

可能就连郁仪自己都不知道,太平九年,外放灵州的第一个除夕,张濯曾经千里迢迢去灵州看过她一次。

她披着斗篷在忙着为百姓搭雪棚,鬓发上满是雪片,眼睛却明亮如灯火。

好似骤然天光破开一个口子,阳光倒山倾海般落在她身上。

干活干得累了,她便接过旁人递上来的烧刀子灌上一口。

她笑得很开心,是过去在紫禁城从没有过的开心。

她同身边人说:比起过去身处庙堂,她更喜欢现在,能靠自己的双手,一钉一铆地做些什么。团团白雾散开在她的唇齿边,哪怕隔了这么远,都能看到她明亮的眼睛。

那时的张濯站在一丈之外隔着鹅毛大雪看她。

风尘仆仆地自千里外赶来,衣上的尘霜犹在。

张濯却也随着她一道轻轻弯唇。

那一刻,他由衷地为她高兴。

他站在这个由她缝缝补补、焕然一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