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都察院当差的一个月里,郁仪渐渐明白了一件事。
身为女进士,在这个男人仍在主导的朝堂里,很多人都觉得她的存在,实质重于形式。
换言之,他们都在从主观中认为,苏郁仪并不是凭借着真才实学走到今日的。她的步步擢升,少不了太后的助推,又或者说,她存在的本身,就是太后为自己创造功绩的体现。
太后想假借苏郁仪,为自己青史留名。
在日后千千万万年的历史长河中,谈到女进士,就会谈起太后本人一样。
在这样潜移默化的思想论调中,被轻视似乎成了情理之中的事。
郁仪也是渐渐才从旁人的只言片语中领悟到了这一点。
很多一边轻视她,一边又妒忌她。又或者说,轻视则是妒忌的另外一种表现形式。
在他们心底,认为这名叫苏郁仪的年轻女人,是凭借着自己的性别才能轻而易举地得到这令男人们都艳羡的一切。
这样的氛围,比过去在科道、在庶常馆都要复杂太多了。
越是到了这样的时候,郁仪越需要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这个机会是许奚御史主动给她的,看似是雪中送炭,实际上是火中取栗。
许奚今年未到而立,论起来比张濯还小了四岁。
他很符合郁仪对于御史们的刻板印象。
冷漠、刁钻中又透露出一丝刻薄。
除此之外,还有浸透着盘算的精明。
他拿来一份卷宗给她:“苏给事看看这本。”
这是一本在顺天府中关于人命的案子。
其实在京师中,每年的案子都有太多,很多案子到了顺天府也就了结得差不多了,最多也不过是到了刑部,能呈交给都察院进行三司会审的,都不是简单的案件。
至少都是闹出了人命的大案。
这一次,是一起杀夫案。
一个姓韩的女人伙同邻居,杀害了自己的丈夫。
刑部已经批了她的死罪,如今需要等大理寺和都察院的批复。
按理说,郁仪是不该有这样的机会来审理这样的案子的。
那么或许,这个案子藏有另众人都退避三舍的玄机。
她拿了卷宗扫了一眼时间,刚好是一个月之前,在她还没来都察院之前的事。
于是郁仪懂了,这一切都是一个请君入瓮的黑锅。
御史们料定了她需要这个机会,所以自然将这棘手的案子甩给她。
做得好未必有功,做得不好自然要受罚。
难怪那些御史们都摆出一副懒得和她结交关系的模样,他们或许在心中已经料定,这个女进士很快就会因为这个案子而遭到贬谪,不能长久地留在都察院的人,自然没有结交的价值和必要了。
人啊,就是这么的势利眼。
郁仪把卷宗仔仔细细读了三遍,发现案情倒是不算复杂。
韩氏因与邻居勾搭成奸为由,杀死自己的亲夫,意图带着家产和邻居私奔。
卷宗是这么写的。
但是案子依然有很多疑点。
比如邻居的妻子今年才生下了麟儿,左右街坊都说他们夫妻感情甚笃,不像是会同别人有私情的样子。
再比如说韩氏与自己的丈夫亦是多年夫妻,脸都没红过一次,又如何会怒而杀夫呢?
韩氏的口供中虽然承认了自己杀夫一事,可常常经受案情的人都不是傻子,这份口供中关于韩氏杀夫的细节分外模糊,只怕是被人重新编纂过的。
而郁仪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御史台对这个案子退避三舍。
韩氏“杀死”的那个人,并不是真正的男人,而是司礼监的一名随堂太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