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对她太宽纵。
也是他从来没有忍心真的拒绝过她。
“雁回山下有农舍,我们只要下了山就能找到歇脚的地方。”郁仪道,“到了那时候,我们就安全了。”
她站起身,张濯也随着她站起身。
郁仪将篝火用河泥压灭,两个人便一起沿着河水向山下走去。
“方才那个人,你认得他,是吗?”
“嗯。”郁仪不知道该如何为他定义,“他喜欢我母亲。”
这个故事太漫长,郁仪用最简单的方式讲给张濯听:“他为了给我母亲赎身,做起了杀人越货的勾当,坐了十几年的牢,我母亲只以为他一走了之,至死都不知道他还惦念着她。”
“他不是什么好人。”郁仪很平静地说道,“但我谢谢他爱过我母亲。”
郁仪长大了,也更加坚定了。
她可以辨认出自己的心,也能把一件事分成两个方向来看。
善恶不是对立的,人总是有不同的立场。
她应该去怪谁呢?
怪花影楼的鸨母,可平恩郡主是官/妓,原本就不能被赎身。
要怪只能怪害死她满门的人,怪这皇权之下,人命为草芥。
她沉默了片刻,又问:“他会死吧。”
张濯嗯了一声:“你不想让他死吗?”
郁仪摇头:“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张濯说:“我想派人杀了他,我害怕他暴露你的身份。”
郁仪道:“他若死了,又有谁来指认三千营中的假令牌是谁造的。又将要从哪里找到线索,查到那个贩私盐的盐商到底是什么身份?”
“我赌不起。”张濯轻声道,“他若在刑部将你和平恩郡主的身份公之于众,你就非死不可了。”
郁仪安静了片刻,才说:“那可是三千营啊,多少精兵强将,多少武器辎重。退一万步说,若这真的是为我设的局,那我也该找到那个想要谋害我的人。”
张濯静静地看着她,几次想要说话,最后他终于说:“我听你的。”
无非是再对他威逼利诱,多花些功夫的事情。
郁仪对着他一笑:“谢谢你,显清。”
“不必言谢。”张濯笑道,“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
山路崎岖,他们从一前一后,渐渐走至并肩。
二人垂在身侧的手,屡次轻轻擦过,又若无其事地分开。
如此数次,张濯终于又一次拉住了她的手。
他没说话,郁仪也没说话。
只有自己的心跳声震耳欲聋。
“我们能不能就这样,不被命运找到?”张濯如此轻声问道。
这也是前一世,苏郁仪曾经问过他的话。
那一刻,他却没有勇气回答她。
身后的人沉默了片刻,郁仪说:“为什么要害怕命运?”
“我的命运在我自己手里,我希望你也是。”
张濯眼底渐渐起了晶莹,被他无声擦去。
苏郁仪就是这么一个勇敢的女孩儿。
张濯看似引领了她的人生,殊不知其实是苏郁仪,教会了他太多东西。
譬如坚定,譬如顽强。
她从没有屈从于命运。
反而在命运的荒原里枝繁叶茂。
她有一万个理由,值得张濯去爱。
“好。”他如是回答她。
他们两人又在沉默中走了很久。
直到河流变缓,直到茂盛的树木渐渐被平缓的草甸所取代。风里满是人间祥和的烟火。
渐渐听见人声鼎沸,渐渐看见袅袅炊烟。
路总归是会走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