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因永定公主的事日渐在锦衣卫中边缘化,在今日之前,从不曾知晓这件案子的始末。

“他在说谎。”陆雩道,“张尚书不是这样的人。”

郁仪知道,如果她真的想要保护张濯,大可将这卷宗直接烧了,再将周朔平的死讯报给皇帝做个了结。

但此举将违背大齐的律法。

王宽那日的惨状又出现在郁仪的眼前。

公正还是人情?

道义还是结果?

她该公事公办,将这份卷宗交给皇帝,任由皇帝做评判。

还是借着自己的权力之便,将一切压在暗潮汹涌的水下。

此外,她究竟是相信自己对于张濯的判断,还是质疑张濯的本心?

就像张濯曾告诉她的那样,世界上原本就没有纯粹的好人与坏人,有的只是立场不同的人。她该不该以自己的立场,来定义张濯是无辜的人?

“这份卷宗,我先去抄录一份。”郁仪缓缓道。

陆雩看着她:“你会将它交给陛下吗?”

郁仪沉默了片刻,轻声说:“会。”

陆雩上前一步:“这里只有你我,你把它烧了,我会为你作证,说周朔平服毒而死,根本没有供述半个字。”他一眨不眨地看着郁仪,眼里都是恳切,“我入仕的时间比你要长,张尚书绝不会是欺世盗名之徒,你不能相信周朔平的话,反正他如今已经死了……”

陆雩一向是这样耿直的人,他说出这样的话,郁仪也不觉得意外。

此刻已经夜深,郁仪知道皇帝或许还没睡,可她依然想将这份口供再留一夜,至少留到第二天清晨。

“给我一个晚上的时间。”她轻声道,让她能思考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孤月照残檐,这是一个连星星都寥寥无几的秋夜。

鼻腔中的血腥气迟迟不散,郁仪每走一步,眼前都能浮现周朔平的脸来。

流血和死人,向来都是这个王朝的祭品。

诏狱外另设置了几间直房,平日这里便是供北镇抚司的缇骑们在此稍作休息或抄录笔录的地方。

郁仪没有开灯,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黑暗中。

陆雩坐在她门口,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

从一开始,这一切就是一场别有居心的圈套。

只不过他们最初的目标是傅昭文,是张濯主动请缨,才会被卷入其中。

从修黄册开始,国子监的学生、瀛坤阁中堆积如山的黄册、翰林院的翰林、被诡寄的三十五名进士、再到抚州知府和周朔平。

都是一个局。

他们想要的是张濯的命。

不光想要他的命,还要毁去他的清名,让他死在口诛笔伐之下。

而苏郁仪自己,又在其中起到什么作用呢?

她无疑也是局中的一环。

是她命人彻查抚州有错漏的黄册,是她发现黄册封页中的硫磺。

是她试探出王宽的背景,也是她发现周朔平诡寄的土地。

更是她授意皇帝抓捕周朔平。

今日这个结果,全仰赖她的推波助澜。

她以为自己是看戏客,其实却是局中人。

郁仪记得她那里还有廿州的几本黄册,是张濯让她一早取出封存的。

那么这几本黄册又能起到什么作用,真的能为张濯一辩清白吗?

私藏黄册是大罪,又会不会给张濯罪加一等?

还是该如陆雩所说,将口供一烧了之,以绝后患?

那么公正和法理呢?她入仕的纯心呢?

这样做到底是不是出自她个人恩怨的偏袒?

张濯真的无辜吗?

能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