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了很久。

他知道老乞丐说的是有道理的。

师尊是待他很好,但师尊不是父皇,不会待他无底线的好。

解离之嘴上不提,但心里是明白的。

对父皇他可以既要星星又要月亮,但对师尊,他不能既要又要。

很奇怪。明明师尊很宠爱他。但他就是知道。就是明白。这种爱是有限的。

师尊,就像阿岚和阿远一样。

他们心里有一些他不懂的东西,但很重,很沉,这些东西支撑着他们的血肉和脊梁,一旦他与那些背道而驰,他们便会毫不犹豫的对他挥刀相向。

他们心里,永远有一些东西,比他更重要。

但是父皇不一样。

谁都知道,解岁安是解必渊最宠爱的孩子,这与昆仑子弟们传的“最宠爱的仙人首徒”并不一样。

因为在父皇心里,解岁安做什么都可以被无条件的原谅。

但师尊不是的。师尊的原谅总是需要这样,那样的条件。这样,那样的理由。

可是无条件宠爱他的父皇,被鬼阎罗砍了头,吊在城门上。现在又被悬挂在金銮殿里。忠于大齐的臣子,在尸臭里上朝,维持着如今大元的民生。而他却在这里,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修仙。

“……”解离之拉开窗户,对着窗外的月亮枯坐了很久。

今日在破佛寺,沈青山给他看了包袱里,父皇的玉玺。

玉玺磕了一个角。

那是他年纪小的时候在父皇的御书房里玩闹磕碎的。本应用金镶玉的方式补齐,父皇却抱着他大笑,对臣子说,水满则溢,月盈则缺,吾儿当真聪慧,如此年幼就明白凡事过犹不及的道理!

后来大齐的文书印,总是缺了一个小角。

那是滔滔不绝的皇恩浩荡,也是解离之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证明。

沈青山跟他说,其实大齐的东南边有大齐流落的臣子,他们在那边建立了一个小国叫南国,预备着去偷尸,若他能让仙人令父皇复生,他也不必修仙,在父皇恢复之前,权且做南国的国君,稳定民心。

沈青山:“如今鬼阎罗当道,人心惶惶,以你的身份,若能下得昆仑,作南国的国君,必然是人心所向,复辟大齐,也有望了……”

复辟大齐啊……

他觉得这个东西离他很远很远,像水中月一样,虚无缥缈的,捉不住,摸不着,碰上去,就会荡起一片冷冰冰的涟漪。

可这却是父皇用一生打下的基业,也是那些臣子笔直不屈的脊梁。

他其实明白老乞丐的意思。

其实,他怎么想,他对师尊怀揣着什么样的敬仰和恩情,又或者师尊对他真心还是假意,这些在早已土崩瓦解的大齐面前,在他大齐皇子的身份面前,在他父皇血淋淋滚下的人头面前,都是不重要的。

他说他这样做辜负了师尊,可是一直逃避下去,一直当个不闻世事,不知何日成仙的修仙人,直到大齐成为史书的寥寥的一笔,成为没有人记起的一声叹息,又何尝不是在辜负宠爱他,如今却尸首分离的父皇?

解离之知道,他得做出选择了。

云沉岫出关了。

完成那些凡人的心愿并不累,但人族之间那些鸡毛蒜皮的破事儿,实在令他厌烦。而且天震愈发剧烈,山阴处的那些瘴妖们,似乎在蠢蠢欲动的谋划些什么。

云沉岫心情并不好。

离恨殿。

解离之小心翼翼觑着师尊的神色,他说了些在人间遇到的趣事儿和笑话,云沉岫容色渐缓,眉目渐舒,道:“不是不让你去不仙镇了。”

语气里却没有什么责怪,甚至还隐隐带着些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