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咒骂声忽然大了起来。

虞汀兰蓦地伸手将车帘掀起,只见裘府的门缓缓打开,裘恕独自一人从府里走了出来。他一身墨蓝锦袍,手里握着把伞,就像是寻常出门一般,走下台阶后朝人群施了一礼。

人群的咒骂声先是高了不少,可在真的看见裘恕时,竟又不自觉停滞了一瞬。

“都这个时候了,他还出门做什么?”

苏妙漪蹙眉,不自觉前倾了身子。

虞汀兰攥紧了车帘,“裘家的铺子昨晚都被砸了,他若不出去,无人收拾这个烂摊子。”

“那他也该多带些人手,怎么能一个人……”

“当年被江湖中人悬赏追杀,闫家那些护着他的奴仆,几乎没有活口,尸骨无存,只留下他一个。如今东窗事发,他怎么敢再将无辜的奴仆牵连进来?”

虞汀兰苦笑,“他说过,他出生在闫家,受祖父恩养,不论是背负骂名还是任人泄愤,都是理所应当。可旁人不该遭受这一切,更不该为他而死……”

虞汀兰再次望向车外,只见围在裘府外的人群再次哄闹起来,蜂拥着朝形单影只的裘恕拥了过去。

因裘府外聚集的人太多,衙门早就派了官差守在此处,以免生乱。官差们拦住人群,不叫他们近裘恕的身,可包围圈还是越缩越小,叫裘恕寸步难行。官差们拦得住人,却拦不住他们手里砸出去的烂菜叶和臭鸡蛋。

裘恕撑起了伞,在一片骂声里往前挪动着步子。烂菜叶和臭鸡蛋砸上那绘有山水墨画的油纸伞伞面,顷刻间就将那伞面毁得不堪入目。

虞汀兰远远地望着。恍惚间,好像又被拽回了数十年前,回到了在自家院墙上亲眼目睹闫家被抄家的情形。

“他们凭什么欺负如芥哥哥……”

自小病弱、连阵风都吹不得的虞汀兰,第一次站在那么高的梯子上,嘴里哭喊道,“他们那么多大人欺负如芥哥哥一个,我要去帮他……”

她不知道闫家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闫如芥做错了什么。在她眼里,闫如芥始终是那个会偷偷翻过院墙来找她,给她带吃食、给她讲外面那些逸闻趣事的邻家哥哥,是她唯一的朋友,就像那只闯进她毫无生机的荒园里,带给她所有希望和色彩的小蝴蝶……

“住嘴!他算你哪门子哥哥?你再唤一声,是想把我们全家都害死不成?!”

虞老爷气得脸色铁青,招呼身边的下人,“还不把她给我拉下来?!以后这府上绝不能再出现闫如芥的名字,不,不,连一个闫字都不能提!”

“我不!”

虞汀兰眼里盈满了泪水,一双小手死死扒着院墙不肯松开。

“都傻站着做什么?!”

虞老爷怒不可遏地,“去拿锯子,给我把这梯子锯了!”

脚下的梯子被锯断,被围追堵截的闫如芥消失在视野中,虞汀兰从墙头翩然下坠

“我最了解他,他却还不够了解我。”

死一般寂静的马车里,虞汀兰忽然出声道。

苏妙漪一愣,抬眼就见虞汀兰站起了身。

察觉到她的意图后,苏妙漪一把拉住了她的衣袖,可却只是定定地看着她,什么都说不出口。

虞汀兰垂眼,神色复杂地对上她的视线。

“这汴京城里人人皆知,我与如芥情深伉俪,这绝不是一纸放妻书就能揭过去的……”

“可你不一样,你并非闫氏血脉,此次又有擿伏发奸之功。只要和我这个自私自利的娘断干净,只要避过这阵风头,应是能安然无恙。”

“苏行首,别蹚这趟浑水。就像当年的虞汀兰一样,头也不回地走吧。”

这是虞汀兰第一次唤“苏行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