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月低下头:“奴婢知道错了……”

夫人淡淡注视着陆琬璎,目光中又现出方才那种考量、审视的意味:“多谢仙师赐方。今日那医女不辞而别,郎君还同妾说,仙师医术高明,人物又清雅出尘,若愿意在寒舍多留几日,解了这燃眉之急,夫君一定感激不已,重重答谢。”

陆琬璎微微蹙眉:“多谢夫人美意,只是这次奉师命下山,待妖邪伏法,便要回去侍奉家师,恐怕不能从命。”

“真是可惜。”夫人口中这样说着,脸上却没多少失望之色,甚至松快了不少,又与陆琬璎拉了几句家常,连笑容也真挚了不少。

陆琬璎突然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那股若有似无的敌意并非她的错觉。

原来方才夫人一直在试探她,想是将她当成了继母口中的“某一类女冠”(3),又因苏廷远的夸赞,心生戒备,直到得知她无意留在府中当医女,这才放下心来。

想明白其中的暗示,陆琬璎羞愤交加,脸蓦地滚烫。

她长到那么大,不说知书达理,至少规行矩步,何尝受过这等委屈和侮辱。

但想起同伴的嘱托,她自然不能多言,只好紧紧捏着拳头,强忍着将泪意憋了回去。

就在这时,窗前庭树忽然簌簌作响。

“怎么忽然起风了?”夫人好奇地张望。

“大约是师兄在作法了。”陆琬璎说道,眼角的余光瞥见浣月神色紧绷,用力抓着腰带,连指节都泛着白。

……

李管事的卧房里黑灯瞎火,门窗全部打开,但只有一扇窗户前垂着白纱窗幔,其余门窗都挂着厚重的黑色帷幔,这是苏家奴仆按照梁夜的指示布置的。

苏廷远话音甫落,悬挂白纱的窗户便亮了起来。

众人都好奇地踮着脚,往那白纱窗里张望,只见少女的影子举着支蜡烛从窗前走过,由东至西,再由南至北,灯光渐次亮起,火光自经纬之间泄出,将黑色帷幔染成了黯淡的绛红,好似干涸凝固的血。

几乎是同时,屋子里传出年轻道士清朗的声音:“左龙右虎掌四方,朱雀玄武顺阴阳,八子九孙治中央……”

窗前白纱在夜风里轻轻飘拂,屋中摆着一张镜台,一面古意盎然的昏黄铜镜对着窗户,此时镜中空无一物,只映出对侧的白墙。

片刻后,那小道姑撩开门帷走了出来,抱着桃木剑站在廊下,板着脸向庭中道:“都别出声,法事要开始了,谁乱说话叫鬼怪盯上,我们可来不及救!”

即便有心存怀疑者,也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个个屏息凝神,一瞬不瞬地盯着白纱窗。

只见那道士迈着禹步,走到镜台前,咬破中指,摁在铜镜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什么,一边写,一边朗声道:“诘咎,鬼害民罔行,为民不祥,告如诘之,毋丽凶殃!”(4)

如是咒诵三遍,他从袖中取出一张朱砂黄符,:“德胜不祥,义厌不惠。罔害人命,罪当雷殛!”(5)

话音未落,帷幔忽然无风自动,猎猎作响,只听风声在梁楹间“呜呜”呼号,仿佛鬼哭。

那道士又道:“何所冤屈,速来归诉!”

风声中不知何时,多了一道幽细的啜泣声,仿佛一根细丝,将众人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廊下仗剑的小道姑忽然大叫一声:“镜子!”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白纱飞扬,铜镜中烛火狂摇,鲜血画出的诡异符文之间,慢慢浮现出一张苍白浮肿的脸,微张着嘴,两只眼窝里空无一物,像是三个幽深的洞窟。

屋子里的年轻道士惊呼一声,喷出一口鲜血,猛地向前仆倒,镜台被他撞翻,铜镜掉落在地,铿然一声,碎成了两半。(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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