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节的水面上,纷纷如雪的桃李花瓣飘飘悠悠。浩渺的烟波里,艄公叩着船舷高歌,清亮的歌声穿透水雾,船只在缥缈如烟的歌声里前行。

这一趟行船足足有月余。船上的少年始终都陷在沉睡之中,埋在厚厚的大氅底下,乖巧安静得像是一抔雪堆起来的雪人娃娃。停留在他心口的那一团光芒在弥补着他本该断绝的生机,那是喜欢他的女孩在冬天里留下来的一份祈愿。

偶尔坐在他身边的女孩轻轻哼着歌,或者对他说一会儿话,他闭拢着的眼睫会微微颤动一下,似乎在睡梦里也能够听见她的声音。

抵达淮西的时节已经是仲夏。

云渺用剩下的碎银子包下了一辆牛车,往头顶上戴上一顶斗笠,又把一件蓑衣盖在躺在稻草里的少年身上,然后坐在前面的车座上,执着一根撇鞭,赶着牛车往深山里去。

一路上都是金子般的麦田,风吹麦浪如海潮般起伏,遥遥地传来牧童笛声。

当年那场纷乱的战火已经结束了三年,如今这一带又是太平盛世的模样。当年的公主登基为帝以后,应着一个与三殿下的约定,减免了淮西百姓三年的税赋,又遣三万缗钱、五十万斛米赈灾,于是这里的百姓得以休养生息、安居乐业。

经过大片的麦田,再转上一条山间的小径,最深处就是一处少有人知的山村。

那是战火之中的流民们建立的小小桃源。在惨烈的战争失败之后,许多人已经失去了自己的故乡和亲人,再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于是选择留在这个小小的村庄里,慢慢形成了一个繁荣的村落。

吱嘎吱嘎的牛车停在一条小河边,饮饱了水又休息够了的乌骓马小跑着过来,用湿漉漉的鼻子拱了拱躺在稻草里的少年。云渺扯了扯乌骓马的缰绳,让它低下马脖子来,然后把沉睡着的少年扶上了马背,自己牵着乌骓马往村子里走。

“阿姊!”走到村口,有个脆生生的孩子声音响起,“是小神仙姊姊!你们终于回来哩!”

跑过来的是当年他们在营帐里认识的那个穿麻布衣的孩子。从前这个孩子还只有小不点大,三年过去,个头也窜高了不少,已经变成了小山村里的孩子头儿。

一群孩子都听着他的叫唤跑过来,挤在乌骓马的周边一圈,睁大眼睛,好奇地看着牵着马走进来的女孩和马背上低垂着头睡着的少年。

“别吵醒他。”麻布衣的孩子紧张地竖起手指放在嘴边,超级小声地对周围一圈的孩子们说,“他是一只山间的鬼怪,醒来就要吃小孩的。”

孩子们吓了一跳,往后一蹦,哇哇大叫着跑了。

云渺眨眨眼睛,低着头笑了一下,牵着乌骓马继续往村子里走。

这一回迎上来的都是大人们了。一个最初就住在这里的村民认得云渺,领着她到了不远处的一座小木屋里。

从前在冬天的时候,云渺和谢止渊住在这座小木屋生活了很久。这一次回来的时候,屋子里的一切都没有变动,而是被很好地保存了起来,甚至有人专门来帮忙打扫,想着也许有一天那个女孩还会带着她的少年回来。

于是他们真的回来了,在仲夏时节阳光正好的那一日。

明晃晃的阳光从窗外落进来,照得屋里一片窗明几净。躺在床上盖着氅衣的少年睡得很安静,坐在窗下翻看着话本子的女孩偏过头,等待着她的少年醒来。

这样一等就等过了冬天。

冬日的山间大雪纷飞,屋檐上堆积厚雪,偶尔扑簌簌落下来一蓬,炸开成小团小团的雪花。

年已经过完了,空气里还飘荡着屠苏酒的辛辣香气。孩子们提着雪灯在路上跑,扫雪的大人站在门边,披着斗篷和羊毛小袄的女孩抱着一坛酒踩着雪走过,和周围的人打过招呼,推开门走进了小木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