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烈的血腥气传来,云渺在这时睁开眼。
这片林地上......发生过一场战斗。
这里是那一日谢止渊派人刺杀温亲王和皇太子的战场。这场战斗持续了几乎一天一夜,流了很多血,死了很多人,最后刺杀失败了。
这场战斗显然比那天夜里谢止渊经历的那场围攻更为激烈,到处都是插在泥土里的箭簇和破碎一地的刀刃,横七竖八倒伏着尸体。
一个半跪着的人柱刀仰面望着天空,半边身体腐朽,已经死了很久,空洞的眼睛映着天上流动的光。
“阿渺,”耳边是谢止渊低低的声音,“别看。”
他松开挽着缰绳的手,离开云渺,踩着那些荆棘般的干戈刀戟和一地干涸的血,走到那具半跪着的尸体身边,低下头,沉默许久,忽然伸手合上了他的双眼。
呼呼的风流过这片战场,少年静默地立在尸骸之中,仿佛一座沉默哀悼的塑像。
云渺却没有听谢止渊的话闭上眼,而是也从马背上翻下来,抱着裙摆踩着遍地的箭矢往前走,停在他的身边。
“是你手下的人?”她轻声问。
“不是。”谢止渊低声回答,“我不认识他。”
“他的蹀躞带佩着错银铜鱼袋,说明他是一名从八品下的参军。袖口绣着莲枝玉水云纹,说明他的故乡很可能在东方。”
少年的声音很轻,如同一缕沉在夜幕里的风,“他死的时候原本应该向后倒下,却半跪下去朝日出的方向仰头,大约因为那是他故乡的方向。”
云渺转过脸看他。她原本以为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少年没有心,却在他低垂的眸光里看见一丝近乎悲悯的情绪。
“过几天金吾卫的人会过来收拾残局,”
谢止渊低声说,“这些人都会被埋在乱葬岗,活着的时候彼此是敌人,死了就躺在一起,谁也回不去故乡。”
“等我死的那天,”
他轻轻笑了笑,“大抵也是如此。”
身边的女孩沉默了许久,低低地说:“可是,谢止渊,假如你不曾派人去刺杀亲王和太子殿下,就根本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你现在站在亡者的身边哀悼,”
她仰起脸,“只不过是假惺惺的鳄鱼眼泪。”
面前的少年没有回答。他随手抽走那个半跪着的人的刀,轻轻一挑,让那个回不去家的亡者仰面躺下,脚朝着东方日出的方向,传说这样可以指引死去的魂灵醒来后往故乡的方向走。
然后他微微地仰头,望着无垠的远方,任凭风吹起他的碎发与衣袂。
“你说得对。”
片刻后,他忽而轻声说,“杀害血亲是重罪。”
云渺愣了一下,才意识到他是在回应那天在树林里她大喊着对他说的话。
“很多年前父皇曾经说过......”
他低声说,“掌权者要有杀人的觉悟,而杀人者要有被杀的觉悟。”
“这不是你杀人的理由。我讨厌这样的话,还有这样说话的人。”
身边的女孩低着头,紧紧抿了下唇,“残酷、自私、冷血、无情、罪孽深重......等你死了我也不会给你收尸的。”
“是啊,我就是这样的人。”
苍蓝下的天穹下,站在尸骸里的少年残忍地笑着,“一个活该永坠无间地狱、生生世世不得轮回的罪人。”
“但我还是会杀。”
少年的声线冷酷而残暴,一字一顿,说出来的话语森然如同地狱里染着血的恶鬼:
“倘若要杀千万人才能实现我的愿望,那么就杀千万人。”
这句话令他身边的女孩轻轻打了个冷战。她后退一步,远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