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澜是个很写实的作者,所以那个小笼包还爱着汉堡包的故事终于如约在月底前交了稿。编审给她打来了电话,支吾了半天,最后自己也没弄清楚到底是不是可以接受这样的结局――小笼包重遇了汉堡包,而后者已经戴上了婚戒。
文澜提议说可以给这个结局配上一幅插图,下面印上这样一句话――
这世上最难以忍受并非是所爱之人不能与你终老,只因许多时候,人生便是如此。这世上真正难以忍受的,是某一秒,你无比清晰地知晓,你所爱之人,将与他人终老。
且不论沈文澜的专栏和作品集中的文字如何干瘪,情绪又是否鲜活,没有任何一个卖字为生的能用全副精神和全部时间来伤春悲秋,她也要吃喝拉撒睡,正常工作,正常生活的。周一早晨,沈文澜去小区外面的早点摊上买油条。之前有一位老克勒(沪语,指有层次会享受的上流绅士)说,有缘再见就告诉自己这个早点摊上最最正宗的早点是哪一样,结果自己在机缘巧合之下帮他杀了一回价,所以这位老先生也算是言而有信,当然沈文澜也不否认自己的一贯多管闲事和天生有口福这两项事实。
油条是现炸的,两条面团两头一搭,往油锅里一扔,迅速地膨胀起来,老板娘拿着长长的筷子在油锅里翻着几根逐渐变得金灿灿的油条。上海的油条并没有什么特别,对于每一个吃惯了本地早点的人来说都只是一种习惯,也是一种情结。以前人们条件不好的时候,油条可以算作一种荤菜,剪成一段一段蘸着酱油也是一种美味,而如今条件好了,油条也没有淡出我们的生活,饭店里总会有一些特别的菜式,就是拿各式各样矜贵的食材配着这根油、香、脆、酥的油条。
沈文澜挑了一根炸得微微有些老的油条,看起来金黄笔挺,因为怕烫又只能拿筷子串在中间提走,胖胖的老板娘像是吸饱了锅子里的油水一样,抬起头对沈文澜加以评注,“小姑娘精的,拣的是最好最老的一根。”
魏总的那张合约尘埃落定之后,陈益就对那些借口见客户的早退愈发宽容了,沈文澜一整天都神经质地看着手机,想想又觉得自己先前存着的那个号码人家可能一早就不再用了。快下班的时候,姓李的油条爷爷打电话过来,说是想请沈文澜吃个饭,谢谢她之前帮忙砍价的事。任何懂吃的人请客吃饭,沈文澜赴起约来都是义无反顾的,何况是这样的一位老饕,可她万万想不到老先生居然是派车过来接她到自己家里去吃,可细想一下也对,如今讲究口味又注重食品安全的人大都练得一手好厨艺。
老人住的地方不大,布置得很是清雅,有些老上海滩的典雅味道,他反而很不满意一些现代化的家具,看到就不停摇头,说是怎么也找不到合适的雕花大床。沈文澜贸贸然来做客,只来得及到药房买了一盒参茸做礼物,老人没有推辞,笑着夸沈文澜是个有孝心懂规矩的小辈,如此匆忙也没失了分寸,算是难得了。
经人一夸,沈文澜更加规行矩步。吃饭的时候,一看人家筷子的材质和尺寸就知道这位油条爷爷必定是出身豪门大户。
这家用的是红木的长筷子,比普通的尺寸还要稍长一些,旧时大户人家吃饭菜式多,摆了一桌都是,筷子自然不得不长些,而且习惯拿筷子的地方也比寻常人家相对靠后些,这样才会方便夹菜。筷子这东西,对中国人来讲再寻常不过了,可是就是最常见的东西才能看得出一个人的教养来。
一桌子的菜,沈文澜乖乖地拿着筷子吃自己面前的那几道,不敢过了中线,也只敢吃盘子里靠自己方向的那部分。油条爷爷突然笑起来,“现在我也不讲究这个了,小姑娘倒是蛮有意思的,说明小时候家里规矩大的,这样的女孩子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