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崖边,只消再挪一步,便能了结这痛苦折磨。

念头方起,他忽听见一阵极轻的呜咽,就在不远处。

虽然看不见,但荀随也概有猜测。

想必是哪个妖修贪图于方才的浩荡灵息,急急上前,却被剑气误伤。

若放在以前,荀随定然不加犹豫便施以援手。

可眼下,他却静立不动,任由那哽咽盘旋在这冷风中。

他已无父母。

一百余年不得相见,连尸骨葬于何处都不得而知。

也无兄姊。

少时好友跳出青年的壳,折弯中年的骨,从鲜衣怒马到子孙满堂,而他却一如离家那天,变也未变。

宗门旧友早已尽数死在沛涿的乡野,独他苟活,伶仃一人迎这茫茫雪风。

他修道,道心却毁。

他除恶向善,总以为百鬼众魅的恶就是最大的恶,却不知,若将道义良善当作武器,才是一柄凿骨捣髓的利剑。

而这剑太冷,太残忍。它挑坏皮肉,破开白骨,刺得人创剧痛深。又把玩道德,愚弄善心,偏还要将人逼成同它一样冷血畸形的怪物。

如此,他何能不怨?

又要以何面目再伸援手。

静思间,荀随又往崖边迈了一步。

脖子上箍着的镇息链,被风打得声响刺耳。

倏然间,有一声音穿过那渐大的雪花,落入他耳中。

“师兄?”

来人语气轻快,好似天生没什么烦恼事般。

“我找你好久,不想竟是在这儿。”

荀随顿了步,藏于袖间的手微微攥紧。

雪风料峭,心却如枯木逢春。

作者有话说:

? 第一百零七章

“师兄?我找你好久, 不想竟是在这儿。”

瞧见了荀随,裴寻今钻出林子,但刚往前一步,就突然停住了。

山崖边, 跪伏了三具尸体。

三人的心脏俱被开了碗大的血口, 眼珠子惊恐地往外凸着, 扑簌的雪花飘下, 脸色也冻得僵白。

另一边, 一个小兔妖瘫坐在地上,只六七岁的样子, 呜呜咽咽地哭着, 却不敢放声。

她一脸惊骇地盯着荀随, 眼都不眨, 一双长耳朵垂在脑侧,上面纵横着细密的伤口,不断往外渗血。

裴寻今顺着她的视线望去,落在了荀随身上。

他也好不到哪里去。

右肩血肉模糊, 隐约可见外翻的白骨。

地面原蓄了层薄薄霜雪, 却被那顺着手臂滴落的血染得殷红。

望了他一眼,裴寻今却先去了小兔妖那儿。

“可还能站起来?”她蹲在小兔妖身前, 双臂交叠在膝上, 露出一双眼睛, “地上这般冷,别冻坏了。”

小兔妖哆嗦得更厉害, 畏畏缩缩不敢看她, 因憋得太用劲儿, 连脸都涨得通红。

裴寻今伸出一只手, 顿在离她耳朵半寸不到的地方。

小兔妖吓得往后缩了缩。

但见裴寻今眼带笑意,瞧着亲切,她便没有先前抖得那么剧烈了,只是不时朝她投来谨慎打量。

察觉到她的变化,裴寻今一笑。

她翻了手,一枝迎春花就出现在掌心中。

嫩黄相互簇拥着挤在那棕枝上,在一片素白间显得尤为生机勃勃。

“瞧迎春。”她笑道,“好奇怪是不是?冬天竟也有迎春。”

小兔妖止住了哭,呆愣愣地盯着那本不该此时出现的花枝,嘴微张,隐约可见一点小兔牙的尖儿。

是好奇怪。

分明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