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脸上横着可怖的伤口, 也仍旧温文尔雅。
连失态的苗头都看不见。
那坦然的模样落在雪牙的眼中,令他更为烦躁。
荀随的反应就好像在告诉他, 他再怎么模仿也不过是个赝品。
他心中有火, 张口便带了几分挑衅:“你为何不生气?”
“生气?”荀随的脸上划过一丝困惑, “为何要生气?”
雪牙冷笑:“我把话说得这样难听, 你便丝毫不恼?”
荀随了然。
他神情平和,道:“不必要。”
他已习惯压抑情绪,甚至有些麻木。
与人置气、宣泄怒火,都是不必要之事。
雪牙险些气笑了:“我倒是差点忘了,当日无论别人怎么骂你,你都是这副瘫脸。”
当年青伞女一事,荀随的三位师弟死的死,疯的疯,唯他无事。
曾经有一段时间,雪牙常听荀随的同门在背后指摘他。
最常见的说法有两种:大师兄要么便是面对百姓、同门惨死却内心毫无波澜的冷血动物;要么总有一天会堕入邪道,沦为与三位师弟一样的下场。
不然,经历了那样沉重的惨事,怎么可能一点反应都没有呢?
偏偏二十多年过去了,他们口中要发疯的大师兄仍和当年一样无波无澜。
荀随依旧没有因雪牙的话动怒,而是转口道:“你可以以本来的面目见师妹。她不会厌你。”
雪牙一怔:“什么?”
荀随极有耐心地问道:“你执意要借旁人的身份,总要有一个理由。”
他要弄清楚,雪牙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若是怀了别的心思,那无论如何,他也不会允许这顽物再靠近师妹一步。
“理由?”
雪牙怔住,当下便要把心里话全盘托出
裴寻今更信任荀随,他也正是借了这壳子的便利去亲近她。
但刚开口,他便将话吞了回去。
不能说。
他平复住怒火,冷静下来。
他真是气昏头了,竟差点犯下这样的错误。
想了片刻,他心底陡然浮起一个念头。
“寻今姐姐说……”雪牙打量着荀随的神情,缓声道,“她有些怕主人。”
荀随一怔,稍蹙了额。
“怕?”
听到这字的瞬间,他的心莫名地往下一沉。
师妹,怕他么?
雪牙将他神情的变化尽收眼底,慢慢扯开了一丝笑意。
“是。”他又重复了一遍,“怕你。”
荀随沉默片刻,才艰难开口:“为什么?”
她怎会怕他?
他知道,许多同门都以为他个性冷漠,怀了两三分敬畏,不敢与他常来往。
就连那些嘲讽他因为眼疾而阻碍了修仙的同门,都是私下里暗贬,从不把话摆在他面前。
周身凄凄然,荀随封闭内心,也习惯了旁人的疏远。
他本以为会就此在明远居孤寂一生,最终以身殉道。
但师妹将他带离了那死寂。
也是有她在的明远居,他才在二十多年里又一次感受到了春意。
她不当怕他。
也不能怕他。
“主人那般冷漠性子,有几个不忌惮?”雪牙将话说得半真半假,“你那日若真在门外,也应当听见了。她对我扮成的你,更为亲近。”
荀随再不开口。
那天,他的确听到过类似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