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他而言,林沐秋将他救出水火之中,予他新生,他的父亲却一再令他蒙羞,使他无颜面对林沐秋。

半生他虽痛于母亲早逝,父亲奥埃玆领主不喜,但说到底,他还是意气风发的贵族,受众人敬仰爱慕,唯有林沐秋……

总会勾起他内心潮潞潞的一面。

就像今天的阴雨天,他总能想起四五岁时,那个大雨滂沱的夜,父亲终于大权在握,喝得烂醉如泥,哈哈大笑,近乎疯魔,见人就打。

不久后,父亲就来找母亲的麻烦。

母亲担心他挨打,便将他一把藏在了柜子里。

阴暗潮湿的夜,周围黑漆漆,只有衣柜散发着馥郁花香。

他坐在整齐叠好的衣服上,不敢蹭乱母亲的衣服,因为印象中母亲总是干净整洁无所不能的,需要他仰着头去看。

可就是这样的母亲,却被父亲一把推倒在地,那些拳脚宛若坠落悬崖的石块,又疾又猛,落在母亲身上。

那些灰突突的鞋印,不和谐地出现在了母亲洁白如新的白裙上。

母亲和林大人一样,爱穿白衣。

可那种痛与屈辱,就像一把火钳,烙印在他身上。

他没有保护好那份纯净。那一刻,他不知道为什么,竟直接僵住了,一动也没法动,无言的缄默,只有眼泪像雨水一样淅沥流淌。

他至今恨自己的怯懦,以至于时至今日也无法和自己和解。

就在刚刚,他的父亲倒地抽搐,那样丑陋罪恶,他甚至没有勇气再看一眼。

他又和二十年前的自己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奥古斯丁……”

一声轻叹和低喃,将他唤回现实。

他默默抬头,眼里已积聚了泪水,却见林沐秋突然双手捧着他的脸颊,仿佛在捧着什么脆弱的珍宝,“你的父亲是我的敌人,这并不是你的错。你是你,他是他,他的恩泽不及你身,你却要愧疚,没这样的道理。”

“我……”奥古斯丁偏过头不敢看她,脊背已出了一层薄汗,宛若有千万只蚂蚁在身上爬。

“你知道吗?人在经历极度创伤时,会身体陷入僵直反应,这并不是你的错。”

“极度的压力会使人的前额皮质层区域无法正常运转,陷入抽离和紧张性不动,那是人体的防御机制,那不是你的错。”

“奥古斯丁,况且那年你才五岁,那不是你的错!”

她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似从肺腔里发出的悲鸣,似天堂敲来的钟响,才使他敢缓缓抬起头来,细细掠过她的眉眼。

她的声音温和而坚定不移,“我知道我说这些,你未必就能听进去。我想告诉你的是,人不是一定要和自己和解的,如果不能,那就与它共存吧。就像我的颈椎一直不好,交感型的,发作的时候常常发晕虚浮,想要呕吐,可是没办法,我需要伏案工作996,拿命赚钱,我有预感,这种痛苦会伴我终生,当时我抱着垃圾桶吐不出来,我就跟我自己说,‘如果真的没法完全治愈,那我就有勇气和它共存。’”

此刻,她的头上被斜风细雨打湿,映在月光下雨珠好似珠圆玉润的一粒粒珍珠,可她的眼神是那样坚定,只比珍珠还要璀璨。

奥古斯丁看愣了。

似乎只有她会说,如果不能与自己和解,那就与它共存吧。

也只有她会说,没关系的,那不是你的错。

“那不是你的错。”

这句话仿佛石锤,重重敲击在奥古斯丁的心头,使他又有勇气去回到曾经,去面对斜风细雨,去面对那些心灵的重创。

“大人……”奥古斯丁忍不住簌簌落下眼泪,“你怎么会……”

怎么会如此了解他的隐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