叱云氏世代为斛律氏的家将,叱云淮亦是斛律骁的心腹。见他出来,叱云淮再度抱拳行礼。他道:“好了,不必多礼。我妇亦在车中,先去驿馆安置吧。”
乌泱泱的人群于是散开一条道,容辂车驶入城墙高耸、蔚为壮观的太原城。
斛律骁重又回到车里,车中,本已昏睡过去的谢窈被方才将士们如雷贯耳的行礼声吵醒,迷蒙睁眼,察觉马车下的道路已变得平整,不由问道:“我们到哪里了?是入洛阳城了么?”
一路舟车劳顿,即便队伍已经为她减缓行进的速度,她仍弱体难支,眩晕得十分厉害,路上吐了好几回。后来闭目昏睡,才稍稍好转。如此,七八日的工夫倒觉有七八年的漫长。
斛律骁道:“你忘了?我们已去过洛阳了。这儿是并州。我和并州刺史有些旧交情,所以结束了公事就来了他这里。”
他说谎时眼睛也不眨的,连前几日下属当着她之面不慎说漏了嘴、称呼他为“魏王殿下”也圆了过去,只说自己是萧梁的宗室王。而谢窈自知记忆受损,常常是前一日的事次日就能忘,未曾起疑,懊恼地扶额:“……竟然已经去过了么?我怎么一点儿都不记得了。”
“是啊。我们去了关公墓,去了龙门看石窟,还去了汉时的太学旧迹拓石刻。这些窈窈都忘了么?”
又揽着她,柔声安慰,“窈窈若是忘了,等回去的时候,夫君再带窈窈去就是了。”
“真的吗?可,这样……不会很麻烦么?”她有些愧疚,又有些期待,杏眼熠熠盛着光。
“这有什么可麻烦的,无非是在齐国多留一些时日罢了。齐国正巴不得我留下做人质,有何困难。”
她便感激一笑:“多谢郎君。”
斛律骁心间却五味陈杂。总这般骗她,他心里实则也不好受。分明新婚夜里他发过誓的,若此生再欺她骗她,便困穷早逝、功业尽毁。而今却屡屡违背誓言,次次骗她,真如刀割在心。
而靠谎言才获得的她的依赖与信任,又能维持多久呢?他不过是,饮鸩止渴罢了。
辂车在驿馆门前停下,并州刺史叱云淮下马亲来迎接,腰近乎折得与地平齐,十足的恭敬。
腿上却遭了十七轻轻一踢,他诧异抬眸望去时,主上已自车中扶着一名美丽的妇人出来,与她介绍:“这是齐国的并州刺史,姓叱云名淮,我和他曾有些交情。”
叱云淮警觉,立刻改了先前的恭敬,只以“嫂夫人”称呼。
初见外男,谢窈有些怯场,轻轻点了点头搭着丈夫的手从车上下来。
一时叱云淮派了人引她们去安置,斛律骁同他去前厅里议事。叱云淮十分不解:“殿下怎么将王妃带来了?还,还不许属下行礼?”
七月里斛律骁被刺的事早已传至了太原,听说是被他娶的那个南朝战俘刺的,事发后洛阳却未有主上休妇的消息传出,叱云淮实是诧异,直至方才见了那妇人绝色的容貌才算解惑。
可二人之间却怪怪的,他怎么觉得,殿下像是瞒着那位王妃什么,还叫自己配合他演戏。
斛律骁轻咳一声,脸上讪讪的,并不欲将妻子失忆、自己甘做梁人的事情告诉他。叱云淮察言观色,立刻改口:“如此也好。殿下既娶了亲,还带了夫人来,阿雁总算可以歇一歇心思了。”
“阿雁”是叱云淮的妹子叱云雁,年已十八,二人的父亲叱云荣曾有将女儿献给斛律骁为妾、世代联姻的心思,却被婉拒。斛律骁挑眉,话锋一转问起了政事:“这段时间,恒州、朔州可有异动?”
恒朔二州是北齐边境,与柔然接壤,内辖沃野、怀朔、武川、抚冥等边塞重镇,更远的柔玄、怀荒则归了燕州。他以并州制恒州和朔州,以定州制幽州和燕州。是而这回北巡,将第一站放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