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摆了摆手。

老高将准备好的酒壶和酒杯盛了上来,又退回原地守着。

江行简止了咳嗽,寒风猎猎,将他的空荡的衣袍吹起,整个人像具枯瘦的架子,随时要散架般。

李长策扫了一眼对方袖子上的血,微微蹙眉,这是他们这么多年来第一次面对面坐下论谈。

距离上次对弈谈笑,已经过去了十年。

今时不同往日,他依旧身处高位,而面前之人乃是阶下囚。

“十年了,阿兄可曾有一日后悔,当初出手救我?”

“你依然还肯唤我一声阿兄,而我依旧肯唤你承风,说来真是挺讽刺的。”江行简擦了擦带血的嘴角,摇头笑了笑,语气却颇为坦诚,“若是当初,那时的我是现在的我,我定是后悔极了。”

“我定是……杀你不及。”

十五年前,他还是那个声名在外的天之骄子,人人称道的少年谋士。

那时他才十二岁。

而面前的李长策只有六岁。

当时父亲带着他去宫里述职,他在外殿等着。

听到有孩童吵闹的声音,以及太监斥责的声音,他便走了出去一探究竟。

一个小童,被几个差不多同龄,身材略高的皇子推倒在地,磕得头破血流,膝盖还破烂出一个大洞,却不见哭过。

皇子们个个嘲笑。

“不过是面首之子,父皇竟将他接回宫里来了!”

“就是,可笑,还妄想与我们同吃同住,同在国子监念书!”

“打他!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再我们面前出现!”

一同站着的太监宫女,无人阻止,个个冷眼旁观,甚至帮腔辱骂。

江行简虽然只有十二岁,可名声在外,甚得皇帝欢心,宫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他开口阻拦,那些人自然要看在他的薄面上,礼让三分。

待人散后,他朝地上的小童伸手,却被狠狠推开了。

他至今都记得,那时候的李长策看他的眼神厌世极了。

刚从凉国回来不到一年,浑身是刺,见人就扎。因着性格冷僻,在皇宫里受的伤害不是一点半点。

皇子凌辱,太监宫女嬉笑怒骂,诸如此类。

他每日都会随着父亲进宫,作为旁听,每每听听闻便感慨唏嘘,但甚少再见到对方。

直到六年后,听说李长策日日习武,总是在考核里脱颖而出,十年后又常常领兵征战,名声渐起,还灭了凉国最狂野的部落,取了凉王的项上首级。

少年一跃成名,成为了太子身边的好友,再也不是当初备受欺凌的小童,而他那时还是太子伴读。

二人的交流才渐渐多了起来。

对弈,品茗,论天下事。

只是少年将军寡言,不苟言笑,回回点到为止,保持着谦恭姿态,按照结义,声称他一声义兄。

此时他还不知道面前之人狼子野心,是头从地狱里爬出来吃人的恶鬼,满心满眼的恨意皆在与他日日接触的谈笑间,掩藏得极好。

思绪回笼,短短的一寂,二人的沉默皆随着寒风声响打破。

“可惜,晚了。”李长策语气说不出的平静。他定定的看着面前之人,曾经与他称作双骄之人,落到了这步田地。

江行简双手撑着膝盖,低低一笑后,抬头平视对方,“可以坦诚的告诉你,你杀父亲的时候,我并不心痛。”

“他对我母亲不忠,做下那败类之事,有了你。”

他的语气平静得几乎诡异,“江家名门望族,他已是高攀,却仍旧不满足心中的欲望……高门大院里的那点子腌臜事,我也见过不少,他待我母亲巧言令色,虚与委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