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东头孙家院里,粗瓷碗砸在青砖地的脆响惊飞了觅食的麻雀。

孙母攥着擀面杖敲得八仙桌咚咚响,“那小蹄子竟敢把借条翻出来!当初就该让她爹咳死在炕上!”

她突然揪住三姐的碎花衬衫,“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撺掇志强给那野种买麦乳精!”

“婶子您轻点儿...”

三姐顺势跌坐在条凳上,腕间的银镯子磕出清脆声响。

她垂眸盯着孙志强胶鞋上开裂的纹路,声音浸了蜜似的:“志强哥最重情义,哪能让许家毁了您老人家的脸面?”

孙志强盯着墙头晃动的蓑衣阴影,昨夜祠堂里薛寒接住那朵野蔷薇的画面挥之不去。

他机械地往铝饭盒里装窝头,玉米面碎渣簌簌落在搪瓷缸里,“娘,要不就...”

“放你娘的屁!”孙母抄起笤帚疙瘩抽在儿子后背上,“当年要不是许老头在矿上替你爹作证,咱家能白得三百块抚恤金?

如今矿上要提拔干部,这时候退婚...”

她突然掐住三姐的胳膊,“明儿你去村委会,就说许瑶偷藏了你家祖传的玉镯子。”

许瑶踩着露水往村委去时,老槐树下的闲话随着炊烟飘过来。”听说孙家老三要当卡车司机咧“

“难怪许家丫头闹退婚,这是要攀高枝啊”。

卖豆腐的老汉冲她讪笑,木托板上的豆腐颤巍巍晃出涟漪。

她攥紧装着账本的蓝布包,布纹里还沾着枇杷叶的清香。

路过晒谷场时,几个纳鞋底的妇人突然噤了声,针尖在阳光下一闪,许瑶腕间薛寒接住的那朵野花忽然灼得皮肤发烫。

“许会计!“赤脚医生家的虎子举着弹弓蹿出来,军绿色书包拍打着屁股,“薛大哥让我捎话!”

男孩神秘兮兮地踮脚,“他说枇杷叶要配着冰糖蒸...”

突然被自家娘揪着耳朵拖走,只剩半句“电报是西北来的”飘在风里。

村委的青砖墙爬满紫藤萝,许瑶在石阶上蹭掉布鞋底的泥。

晨雾散尽时,她看见孙志强搀着三姐从东边巷口转出来,三姐月白色的确良衬衫在朝阳下泛着冷光,腕间突兀地缠着绷带。

蝉鸣突然噤了声。

许瑶摸着石缝里探出的狗尾草,草茎上凝着未晞的露水。

村委大院的铁门吱呀作响,会计室的老挂钟当当地敲了七下,本该端坐在藤椅上的村长位置空荡荡的。

她转身要寻人问,却见孙母带着四个本家叔伯堵在门口,三姐腕间的绷带不知何时渗出暗红,在晨光里艳得像腊月里新写的春联。

村委会的青砖墙爬满深褐色的爬山虎,晨露顺着叶尖滴在许瑶的蓝布鞋上。

她刚要推开红漆斑驳的木门,身后突然炸开孙母尖利的嗓音:“丧良心的赔钱货!”

三姐腕间的绷带正巧蹭到门环,暗红血渍晕染在铜绿上。

孙母叉着腰堵在台阶前,银镯子撞在门框当当作响:“当初你爹咳血咳得快断气,是谁连夜背了半袋玉米面去接济?”

许瑶攥着蓝布包的指节发白,枇杷叶的清香混着孙母身上刺鼻的樟脑味扑面而来。

她忽然想起前世孙家送来的那袋玉米面,里头掺着半袋子霉变的陈粮,害得母亲盲肠炎发作险些丧命。

“婶子记岔了。”

她摸出布包里泛黄的账本,“那年腊月二十八,您送来的是半袋掺了石子的棒子面,害得我娘大年夜捂着肚子在雪地里打滚。”

账页翻到折角处,歪歪扭扭的铅笔字洇着油渍,“您当时说'权当给志强攒份体面彩礼。”

孙志强胶鞋上的裂口沾着新鲜泥浆,显然是刚从后山赶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