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长金睁大眼睛,望向面前那对旧眉眼。

熙宁七年三月,天高晴彻,御湖里凌波细柔,鸳鸯成群。

湖底乌青的莲藕朽茎,冬月里经受了自北而来的寒凉河水,还未体会第一个温煦暖春,便被满密的浮萍遮住天光。

午后的微风仍沾染着冰消雪融时的料峭,如同过往每一个迟来的春日。

朱长金二十有二,入宫四年来,她已从一个未经人事的乡野丫头,出落成了风姿绰约的俏丽宫娥。

那时的她在宫中充任御侍,品级最低,负责服侍官家日常。

但汴宫自有特别的规矩,寻常人若是不贿赂内侍省的王大人,便轮不到可以接近官家的好差事。

冬日里,朱长金被安排到慈元殿,打扫前前后后的积雪;夏日里,她被派去闷热的内藏库,爬到数丈高的榆木书柜上,用掸子清理典籍上的积尘。

朱长金并不排斥这些人人趋避的粗累活。宫中吃喝用度十分充裕,她地位低微,也不会有人来找她麻烦。闲下来时,上了年纪的执笔女官隶属尚书内省,负责阅览百官公文,向皇帝总结,并根据皇帝口述来向各个机构撰写“内批”,内批不具有法律权威,但代表了皇帝的个人意见,各类宋朝史书中,上曰:XX,或内批:XX,事实上都是这些宫内的女官所撰写的还会教她书典、辞赋。

眼下的生活,与过往跟随母亲与继父的日子相比,好比野鸡掉进了谷仓。

三月时节虽是初春,但桃花总是恋慕旧年风雪,在温热的汴京片片凋谢。

刚褪去红粉,瓷白的梨花便又为汴宫贴上花钿。

朱长金在御湖中轻泛小舟,以长杆细网打捞着湖面上零落的残花败叶,时不时还会网上来些小鱼与蝌蚪。

朱长金喜欢将黑色的软糯蝌蚪放在掌心,看着它的乌黑双目与粗短尾巴,直到它从掌心扭动着,再度跳入水中,消匿于碧波的层层涟漪。

哪怕这般苦差,朱长金也能体味出乐子来。

午后,宫人们都跑去忙活官家与妃嫔们的午膳,四下无人,朱长金便躺在扁舟之上,以结草藤编的斗笠遮住脸,一手担在船沿,抚摸着清凉湖水,披着透过薄云的暖烘日光睡去。

待她醒来时,天色青蓝,日暮西斜,自己身上不知何时盖了件绛色罗织大袖。

小舟已然靠岸,朱长金看见,内侍省的王大人正站在岸边。

“王大人恕罪,妾身并非有意耍滑,只是有些疲累……”朱长金急忙爬上岸,向王大人致歉。

王大人名为王中正。

他虽是宦官,却是武臣出身,带着一身坏脾气,现在又仗着官家宠信,常常责骂属下,在宫中是出了名的难缠。

寻常人除非给他“上贡”,否则根本看不见他的笑脸儿。

不过朱长金并不在乎这些。

她不像那些个妃子,要争官家宠幸,来保亲族飞黄腾达;也不像其他女侍,力图在宫中爬上高位,以光耀门楣。

朱长金没有亲族,也没有记挂的家人。

“哎呀呀!都是哥儿姐儿的,你讲这就见外了……”王中正笑道。

谁知还未等朱长金爬上岸,王中正便伸手将她掺了过来。

“是不是一点儿没吃呢?走,我让尚食局两宋时期宫中负责餐食的部门,类似于清朝“御膳房”。给咱留了点儿热乎饭,正好我也没吃,咱一块儿呗?”

“嗯……谨听王大人安排。”

王中正突如其来的热情,让朱长金不知该如何应对。

她起初只是猜想,这份热络是因为韩大人。

韩大人将她从市井中捡来,送进宫里,王中正自是会认为朱长金是他的人。

定是韩大人升了大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