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近先往浊漳河去。一般而言,河水往低洼处走,如代州、洛阳,都是两面高山或平原夹着一条低低的河流。然上党不同,经年的黄河泥沙在此处沉积,将河床越抬越高,离地二十来尺。远远望去,浊漳河竟好像悬在地面上。
虽今日烈日晴空,然而近一月暴雨如注,小小的浊漳河难以容纳上游千山万壑的洪水,所以河水依旧急流翻滚,和着千万吨泥沙搅出浓厚的浊黄色。
项元扶着筠之上了河堤,只见无数抗洪的兵士和百姓扛着巨大的沙包疾跑奔走,一排排一列列的沙包已在大堤边垒成了墙。沙包在人的肩上沉重而巨大,可下进湍流时又是那样渺小。
筠之拿着一枝双瓣合尖竹管笔,飞速在绢布上记着此时的场景,项元打趣道:“娘子写得这样认真,是要自己再撰一本《水经注》么?”
筠之没空瞪他,仍飞速写着,答道:“我是想记下来传回西京,若婉儿知道民情这样疾苦,必定会劝皇后娘娘多拨些救济粮过来的。”
项元敛笑,说道:“自然有我拟奏送呈陛下,娘子还是少与上官司言往来的好。”
筠之笑而不答,仍垂头在绢布上沙沙写着。这不是她的夫君第一次表达对婉儿的敌意了,然而他有他的想法,筠之也有自己的坚持。
二人步行至窝棚处,只见二三十步开外,众多衣衫褴褛的老人围在一处,都已经泪流满面,双手捧仰着天,伏地捶胸放声大哭些“弃俗”“蝉蜕”“登仙”等字句。
原来人群中央是一副草席裹着的尸首,露出的双脚虽乌黑,却犹未发黄,想必未逝多久。
筠之飞快瞥了一眼尸首头部,死者约莫四五十岁,眼白发红、眼下浮肿青黑,便对项元断道:“此人是中毒死的。生前服食了大量方士秘药、丹砂。”
项元点点头,正要开口,人群却窸窸窣窣让出一个口来,一名青年小道缓步而入,手捧着一座上清灵宝天尊木雕坐像。那小道将木雕坐像置于死者右侧,随即闭目盘坐,双手沉于丹田,左手虎口包右手四指、两手大指梢各对劳宫穴。
围观者见状,亦纷纷就地打坐,枯黄的双手在下腹前结太极阴阳印,闭目虔诚参拜着那尊坐像。此时烈日当空,各人的头发都汗湿了,油油地濡贴在额上,但皲裂的嘴唇仍不断翕动,喃喃诵读经文字句。
冬日在代州赈灾,那时筠之以为苦难终有尽头,受苦人的眼泪将在来春汇出甘泉。
可此时她不确定了。她深知宗教只是自欺欺人的安慰,人不能靠教诲和教义存活。然而站在另一片受灾荒芜的土地上,人们对不幸的生活习以为常,拖着无比疲惫的躯体和精神,再一次将希望寄予道家的真理上。
残酷的现实不断提醒着她当权者的无能、贪婪与懦弱,更激发了她对于某种更宏伟的,世界框架构造的思考。
项元见她蹙眉,开口道:“我知道,娘子觉得,他们是对崔挹周兴之流无望,才寄希望于上清灵宝天尊。但道教多少安慰了他们的心绪,也带来了幸福和安宁,只是一种选择而已。故而不必为之伤怀。”
筠之摇了摇头:“先要吃饱穿暖,安危和资业得以保全,再有了爱和尊重,信教才是自由的选择。若叫一个在生死边缘挣扎的人念经拜神保平安,那就是为政者在麻痹众人、以掩饰自己的无能。”
项元笑笑,问道:“筠筠也信佛,对偈语信手拈来,这怎么说?”
“我并不信佛。夫君觉得我熟悉佛经,可我也一样熟悉道家经文。”筠之答道,“况且信道比信佛害人一百倍,信佛不过吃斋念经,可信道是要花大价钱捐功德、消耗寿命吃丹药的。所以皇后娘娘才身体力行,念佛经、讲佛法,倡导天下人信佛。然而这些努力不过杯水车薪,陛下十分迷恋方士秘术,所以民间也深信不疑。殊不知,我朝自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