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飘进帐里,花骨苞随风轻摇,琉璃瓶的影在月光下如水流动着。

她觉得今夜会睡得很好,会梦见邵项元。

次日仍是天朗气清的秋天,田间垄上麦粟金黄,暖风拂过时有稻香扑鼻。田渠中的河鱼虾米都已肥壮,扎双丫髻的小娘子们赤着脚,埋首荷叶的翠盖间唱采莲曲。

可筠之已无心观赏如此美景。

她听从冯典的建议,去往城外垄间拜访农户,希望能为她主持社日一事赢得认同和支持。然而大部分农户对此不屑一顾,认为只是年轻的命妇在婚后故作姿态,只为讨得主君欢心而已。

但这并没有挫败筠之的决心,她摘下帷帽,戴起斗笠,毅然决然地投入田间,和所有农妇共同采豆,试图在劳作中建立起信任。

筠之站在阳光下一望无际的豆田里,双颊已经红如柿子,热得胸闷头昏,想要抬头喘气,却发现长久的弯曲让她很难直起背部,她的双手也被豆荚的刺毛磨得红肿发麻了。

已经第六日了,可她的速度仍不及其他人的三分之一。

周围的农妇们不知疲倦地干着,她们用坚实的双手扯住毛豆苗,随即歪斜着一扽,向身后一抛,哗啦啦一声,一大把翠绿的豆荚就躺进了背篓里。她们不声不响地采着,将冬日全家的口粮,将春节孙辈的新衣,将明年新的麦苗,一挂挂地采进身后的背篓里。

筠之逐渐振作起来,豆荚的香气略微苦涩,但她却闻见了春天,闻见了明年此时绿油油的田野。

日升日落间,农妇们渐渐认可了这位县君。黄昏时,筠之和其他娘子们一同收拾农具,坐上了回府的马车。

筠之掀起车帘,只见落日余晖下飞鸟归林,远处村落里炊烟袅袅升起。她不禁好奇,五柳先生究竟是怎样写出“带月荷锄归”、“夕露沾我衣”的?

从清晨劳作到黄昏,她早已浑身汗湿,根本注意不到自己的衣袖被露水沾湿,酸痛的肩颈也无法支持抬头望月的浪漫。

她对兰娘叹道:“兰娘,你说五柳先生是不是身体很好?”

兰娘没有理会她关于诗文的见解,忧心道:“筠之非要亲自下地不可吗?向来男耕女织,阿筠若要表率,可以亲事蚕桑。大庭广众下摘帷帽,不蔽容颜,实在不是士族女儿该有礼仪。若是、若是叫你父亲看见你这样辛劳,不知该有多心疼呢!”

马车缓缓颠簸着,筠之沉默片刻,“兰娘,早已不是男耕女织的世道啦。项元在云州打仗,所有郎君都在云州打仗,代州的娘子们都过得极苦。若我不亲力亲为,白白地接受俸禄,往后在代州数十年的光阴,怎能服人呢?”

筠之轻轻摩挲着兰娘被豆荚磨红的手,难免心酸,兰娘在服侍自己前,已经侍奉过两位范阳卢氏的闺秀,她有一手娟秀的好字,品香插花更是不在话下,恐怕一生中从未如此辛劳过。

筠之道:“兰娘不必再陪我摘豆了。还有一旬就是郭暹老刺史的生辰,兰娘选些好的礼品,替我去汾州贺寿罢。”

“我不去。”兰娘有些生气小努一回代州,便将长安的种种经历对对兰娘说了一遍,当然,小努省略了很多,尽量不触碰到兰娘心中最引以为傲的,范阳卢氏的面子。

兰娘接道:“那国子祭酒崔士昌有什么了不起?他们博陵崔氏这样的做派,真叫我不齿。当初,若我知道郭刺史是崔氏的亲家,宁可睡在荒地里,也不会留宿他家!我可是卢氏家仆,咽不下这口气。”

筠之窃笑一番,兰娘的精神果然离开了她的帷帽,转移到崔卢两家“第一望族”的争执上。

“那,兰娘只当是替邵项元行礼道谢罢,兰娘不是总教我夫妻一体么?”

“好罢。”兰娘终于答应下来,“都尉近日来信了么?”

筠之点点头:“来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