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面时他已经没了父亲,她已经是京城里有名的闺秀,也常常安慰项元,真有几分体贴的意思。后来他明白,这里面一则有长辈授意俗话说三岁看到老,更何况十四五岁的光景,崔士昌冷眼瞧着,这几户人家的子弟,竟是项元最出息可靠。二则,延璧从来是那种你比她好她就奚落,你比她坏她才善解人意的性格。

他回过神来,崔延璧仍絮絮地说着话,问他雁门的见闻,或说独自在京里很是落寞,项元或点头,或摇头,偶尔能答上一句极短的话。

“方才的《长安古意》,阿元听得很认真。”延璧微笑道,“说起来,这首曲子还和卢姐姐有些干系呢。”

“有甚干系?”

“阿元不知道么?这《长安古意》是卢照邻写的,他和卢姐姐同出一族,现下人在范阳呢。”

项元立刻想起那日案上写有”范阳涿郡”四字的双椟,正色道:”范阳?卢照邻在涿郡么?你还知道什么?”

“我也不知道别的。”延璧低着头,看盏中悬浮落下的茶叶,漫不经心地撩了撩头发。”只知道‘梁家画阁中天起’那一联闹出了不小的动静,有个卢氏的七品通直郎,还点出那一句是讥讽武氏外戚乱政呢。”

通直郎?那不是筠之的大哥么。

“还有呢?”

延璧摇了摇头,“如今皇后的亲侄儿,周国公武承嗣已经知道了此事,范阳一应口供案宗都交由他审理,此刻,卢氏二人大约已经下狱了罢。”

怎么出了这样的大事,她却一言不发。项元凝眉,夫妻一体,这话不是当日她同自己说的么?

若此时找裴大总管求情恐怕不妥,眼下,大总管自己亦身陷囹圄胜州大胜后,黄门侍郎裴炎进奏,不可使臣子居功自傲,陛下当时未置可否,事后却撤回为裴行俭加封国公的旨意,只授县公。此时,若由裴行俭上书,反而将事情闹大了。

“阿元竟什么也不知道?这样大的事,卢姐姐竟没对阿元提过半句?”延璧讶然片刻,摇了摇头,垂眸道,“卢姐姐这样做,一定有她的用意,阿元回去后千万别”

不等她说完,项元已拿起案上佩刀起身,”你和你大伯说一声,恕我无礼,先告辞了。”

延璧蹙眉,怯怯地拉住他的衣角,娇声道:“阿元要去哪里?我可不知怎么对大伯交代。”

他扯回被拽住的衣袖,一字一字清晰道:“你就告诉他,我现在要进宫。”

邵项元一路急马往宫城去,眼下最要紧的有两件事,一是即刻往右翎卫交班,尽快进宫当差,早日面圣,向陛下面禀情由;二是发一封急函给幽州,请人替他在涿郡狱中打点一二,筠之一向孱弱,想来她叔父和兄长的身体也好不到哪儿去,扛不住板子。

一进宫城,当值的都尉见了他,很亲热地握手,“噢邵项元!高升了,高升了。早知道弟是建功立业的人,有窦都督提携,又娶了范阳卢氏的新妇,弟之前程,不可限量啊!”

这话里有刺,项元免不得来来回回谦虚一二,做小伏低,哄得对方春风满面时才说明来意,但对方尤不买账。

项元袖内夹着一张面额极大的飞钱,已承进奏院朱印,他一面笑,一面趁握手时将飞钱滑至对方掌下,“千牛将军那边,我明早遣人通传一声。倒是你我有几年没见,什么时候来诚义商行喝两杯?”商行喝酒,自然是暗示他飞钱去这里勾兑了。

“邵都尉,不是我不给你这个面子,你还年轻,来京里轮值不过两回,所以不知道这排班里面的利害。这回你早一些、下回他晚一些,长此下去岂不乱套?这责任你我都担当不起。”对方倚老卖老,那张飞钱倒很坦然地收下了。

来回几番,项元又说“若有换班的文书要签,一应盖我的印钤”,对方才终于松口,顺利交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