筠之在陪嫁的鹿皮箱子边坐下,这些鹿皮温暖华美,可内中却并无多少嫁妆。

陛下赐婚不过半年,大哥卢笢之就在赌庄将钱财挥霍一空。

她的陪嫁是阿母从娘家求来的,寥寥可数。兰娘心疼她,叫小努多多猎鹿,自己剥剖清洗,缝制了十数个鹿皮大箱子。

兰娘说,陪嫁少,但范阳卢氏的面子不能丢,何况阿筠嫁的,是当红的北境都尉。

接下来的十日仍是马不停蹄地赶路,越往北走,风景逐渐萧瑟起来,肃杀阴沉的天色、冷原荒草,像午后做不完的梦。

马车在道上缓行,颠簸中筠之睡得很浅。

她被窗外细竹折断的脆声惊醒,卷起车帘,路边的青竹已被白雪冻成琼枝,关山汾水上下一白,雪片密密斜斜地飘了漫天。

纷纷何所似,柳絮因风起。谢道韫,咏雪联句

长安近八九年都是暖冬,筠之很久没有看雪了。她披着大毛毯子下车,仰起脸,让雪花落在自己的脸颊和头发上,冰冰沁沁的一小块。她舍不得掸去毡毯上的落雪,凑近一看,原来雪花不止有六边形的。

秦协礼刚出汾州城,还未下马,就远远看见卢筠之纤纤一握的侧影。浮白天地间,她像雪做的玉人,发上两只妃色发饰,此刻像为她停留的蝴蝶。

她柳眉低垂,鼻尖和脸蛋都冻得粉红,却依然笑意盈盈,任凭细雪在她睫毛上堆成白色的羽扇,又落进毡毯领口下的白皙脖颈里。

协礼很快偏开头。

枕上书,千峰雪,同行近一月,他第一次见卢典记这样的笑脸。

她看书时也窈窕,只是带着老学究的书卷气,远不及此刻鲜活真诚。

他之前也识得一位西京长大的望族千金,那位是博陵崔氏后,事事恣意,笺纸非云纹彩笺不用,茶饭非佳肴珍品不食,自己和项元如有不应,她便眨着沾泪的眼睛撒娇,定要差遣差遣他们才好。

但卢筠之不同,行路颠簸、粗茶淡饭,她从无抱怨吩咐,质性很韧。如果少些稀奇的问题,她很适合在自己麾下谋个校尉。

协礼不再胡思乱想,对身边府兵道:“通传,队伍需暂留汾州几日。”

河面上江寒水不流,筠之低身,一面看鱼儿隔着冰层啄食梅花的落影,一面攘起一捧雪,在手心来回细细雕琢。

“哎哟我的祖宗!” 兰娘原在火堆边替她拢锡奴,见状急忙奔来,热热地握住她的双手。

筠之痴痴笑着,“兰娘你瞧,小兔子。”她缓缓张开手心,上头放着一只圆头圆脑的雪兔,双耳伏于脑后,四爪藏于身下。

已经很久没在阿筠脸上看到这样无忧无虑的神色了,兰娘霎时消了火,温声道:“很好看。把它也带回车上罢。”

筠之摇头:“放车里一会儿就化了,兰娘也不好收拾。”

左顾右盼一番,筠之决定将雪雕放在汾水冰面上积雪再深,新春仍会翻山越岭而来,那时它就能汇成细水,涓涓自在地流向苍阔东海。

不悟风花冷,翻令梅柳迟。韦应物《咏春雪》筠之也不介意晚开一点。

“阿筠要赏雪也使得,”兰娘扶筠之回马车,“只是得包裹住头发才好呀,冰天雪地的,非冻病了不可。”

筠之笑而不答,只牵起兰娘的手放在锡奴上。“兰娘也捂一捂罢,暖和些。”

“好好好,”兰娘笑着掸去她衣上的落雪,“秦将军着人来说,大雪封了路,我们得在汾州停几日呢。这回不住驿站了,汾州刺史邀阿筠到家中住。”

汾州刺史?

筠之怔神。

她顿了顿,确认道:“我们真到了汾州?这么快?”

“那还有假?”兰娘笑道,“听说汾州刺史的外孙女和阿筠年纪相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