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总是叫‘项元’?”
“因为想和别人不同,哪怕显得生疏些。”
协礼笑了笑,“你知道我娘为什么不愿来扬州?因为在扬州的日子太美满了,回来只会更伤心,有刻舟求剑的意思。她很爱我爹。”顿了顿又道:“你很像她。”
夜色缓慢降临,有侍女提着灯笼过来捻灯,他们停了言语。
协礼坐在石阶上,手里掰着一支苇草,心不在焉地看月亮。今夜的月亮扁圆,悬在栖灵寺的高塔边,濛濛发亮。
一盏一盏淡黄的地灯亮起,在墨蓝的天色下像海面升起的莲花。点灯的侍女终于离开。
虫鸣声中,筠之轻声道:“你也很像她。”
协礼笑了笑,没有说话。
筠之来来回回地折弄着绢纸,展开,对着吹了一大口气,那纸包鼓起来,她又往里放入一小盏蜡烛。是只兔子灯。
她走过来,将灯放在协礼脚边,悄然笑道:“这样,它的眼睛就永远是亮的。”
协礼低头看着那盏灯,烛心细小,摇曳得很脆弱。
筠之道:“小时候刚上家塾,先生讲《行行重行行》,我觉得很难过,当堂放声大哭,事情告到我阿耶那里,他骂我软弱。”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她大约要劝自己断绝念想罢?协礼笑道:“我都是老翁了,再老也不算什么。”
筠之道:“不,我不为那句难过,是为‘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和友人相向而行,彼此都一去不复返,但还要努力活下去,好好吃饭,最简单的一件事却足够痛苦。哭着吃饭实在不好受,所以我才觉得这一句残忍。”
这就是道别了罢?鼓励他好好生活,很符合她质性的道别。
协礼笑了笑,起身对她道:“一路平安。回洛阳和将来都是。”他提起那盏兔子灯,向院外走去。
“逍遥津之战,”她声量大了些,对他道:“‘权策马驱驰,统复还战,左右尽死,身亦被创,所杀数十人,度权已免,乃还。桥败路绝,统被甲潜行。’逍遥津大败,凌统自此萎靡不振,但泗水和淮水,协礼都大获全胜啦。你比凌统更好,好很多。”
他回头,筠之的剪影轻窄,阑干后是漆黑如镜的古河,舫灯在水上梭织往来,月亮的影子也映在运河的碧波心里,莹莹柔淡。
他们第一回走到汾水时,她就在读三国,读曹休举兵侵皖、陆逊遣朱然引兵从上游牵制。而今她站在扬州河的柳树灯影下,站在他母亲的故里又诵了一段《三国志》,关于凌统的三国志,他心里只有无尽的苦涩。往事如烟,原来他们中间已经隔得这样远。
筠之继续道:“扬州是个好地方,有水,有月亮,有水里的月亮,还有蜜饧汤饼和栖灵寺。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小将军珍重此身经百战,愿你谈笑而去谈笑还。”
她说完便向屋里走,她知道将来还会再见的。
协礼没有说话,眼里一阵刺痛,那兔子灯里的白腊已融了一些,火苗变得很平稳,泪眼中有赤色的光棱。他哽住了,没法开口,只是手指抚摸那平滑又尖锐的佩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