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项元捉住她冰凉的手贴在自己面上,轻轻吻着,“但明天又要剪短。”
“我知道,”筠之醺然微笑,“你说不能白拿俸禄,对么?”
他爱和筠之打些哑迷,她很聪明,不曾拆开谜题,但不动声色地告诉自己她已经知情。
项元道:“明日叔叔走时,筠筠带上阿直和他们一起离京。文牒和行李已经齐备。”
“好。”筠之仍牵住嘴角笑,但笑着笑着,脸上扑簌簌地滚下两行眼泪,她低着头,泪水沿尖尖的下巴滚落,黑暗中她莹白的脸像道月亮影子,一滴滴泪是水面的月亮被漪涟切开的碎片。
她不知自己在哭什么,也许这夜太热闹太尽兴,曲终人散时,“可能是今生最后一面”的念头就从她心底阴森森地冒出来,压倒一切。
但她又清楚自己为什么哭,比背诵四书五经还清楚的确有很多人死在她刀下,血也没溅到她身上,她和历朝历代的篡朝者没有分别。良心、才干、“忠诚”,这不能并立的三角中,她只有一些愚忠和泡在蜜罐里的书卷知识,却割走了良心,而且还要割走项元的良心。她常恨卢笢之是个赌徒,领着她和阿娘往倾家荡产的路上走,但她如今也拿自己和项元的将来下注了,比卢笢之更可恶十倍。
“项元,项元……对不起……”筠之凄哽着。
“没事,没事,”邵项元柔神笑着,“筠筠醉了。”他伸手替筠之接住眼泪,大手渐渐地移到她颈下,扣住她的咽喉,完全握着。
邵项元恨人流泪,像种软弱无能的要挟。但筠之哭起来,颀长的颈,微塌的肩,像株飘落的细柳,又或泥足深陷后悔之晚矣的观音。他心底有一部分很爱看见她流泪,甚至为此支配她、破坏她,而筠之也有一部分喜欢被屈服。
他的全部和筠之的全部,他好的部分和坏的部分,达成微妙的平衡。
项元低头贴住她的嘴,掐颈的手微微用力,但吻却很温柔,双唇绵软地交织在一处。狂风中,他带她飞越石青色的云,跌进了浩瀚无垠的、深不可测的、倒映着漫天银河的水面下。襕袍、衫裙和中衣一件件褪去,泪水很凉,但他拥住她、进入她的身体却很烫,冷冷热热间,筠之在颈背后的长发缠绕于他手心,深深嵌进肉里,有藤蔓扎了根。
那根须一路蔓延,也蔓到他们在长安的家里。次日,放下行装后,筠之便坐在庭院里,低头看槐树盘错的根须,出着神。
后来每日她都坐在院子里过黄昏。
暮冬的日落很快,黄澄澄的太阳总是一刹那就掉下去,夜幕笼下来,空气里有油烟和米饭的气味,各家各户的乳娘都站在府外叫孩子和小主人回家。孩子们跑远,仍拍着手唱歌谣,“一片火,两片火,绯衣小儿当殿坐”,嬉笑声回荡在长街上。长安的日子好像一点儿也没变。
“瞧什么呢?”卢照邻拿了两盒白玉棋子,要和她对弈。
筠之回过神,摇摇头说没什么。照邻也不追问,只一来一往地和她落子,灯花爆,棋子敲了又敲,但筠之心不在焉,随手棋极多,弈局索然无味。
“筠儿大了,有心事也不告诉阿叔。”照邻见她不语,又叹道,“罢了罢了,我是个无儿无女的老货,又没有正经职事,净给人添麻烦,所以小辈都嫌我。”
筠之发笑:“叔叔明知我不是这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和阿叔说说。”
“阿叔,若我和大哥换一换,眼下会是什么光景?”
照邻笑道:“那你必然举了进士,你娘能轻松许多,你阿耶的病虽治不好,但走时能有个进士儿子送终,多少体面些。之后的事就不好说了,咱们家的人不适合做官。”
筠之以为他是自嘲,忙道:“怎么会?叔叔满腹才华,只是朝局动荡不安,又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