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说“活着”本身,它究竟存在于何方?是保存在心脏、大脑这些重要的器官中吗?还是像氧气一样溶进血液里,沿着全身的血管不停流淌?倘若真是如此,那为何把那些破损的器官缝合补好,给僵硬的血管注入血液,却还是无法让死去的人起死回生?
她知道不会再有这样的母亲,也不会再有如生命开场般那股神妙的吹拂了。因为他,还有她,两个人在尽是贪嗔痴怨的争斗中随手一捏,于是不知究竟什么样,不究竟在哪里的生命,就像一团轻烟那般了却无痕地消散了。“活着”无形但死亡有形。那个曾经作为“何靖”的人,现在只是一个形似何靖的“物体”,那,就是死亡。
“……你到底想怎么样?”
面前的这个人也不再是顾惟。尽管他的低语,睫毛下的凝视,这些无不一如既往,然而,她无法再将他当做“顾惟”。她无法再对他产生任何情感,因为她知道他是一个杀人犯,谈笑间露出沾满鲜血的牙齿,一个真正的无法回头的怪物。
而她,她也没有资格再作为任何人的女儿,任何人的恋偶活在这个世界上。她背负着杀人的罪孽,生命消逝的印记将永久刻印在她的灵魂当中。
“……你杀了我吧……”
“我没有办法……背着一条人命心安理得地活下去……”
他骤然睁大了黑洞洞的眼睛,逼视她的目光至几欲将她吞没:
“你别以为我下不了手。”
然而,她只是阖上眼睑,不愿再多说一个字,不愿再多看他一眼。那一刻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无论自己还有多少手段没有施行,无论他们还有多少恩怨没有结清,她会拿出来面对自己的,就只有这张苍白死寂的面庞。
他到底想要什么?
他要她向自己让步,要她向自己屈服。他要她承认他是对的而她是错的。他要她记住自己犯下的罪行,并且为她给他制造的痛苦付出终身的代价。
他要她永远属于自己,永远都不会离开,为此他一度握紧,抓紧,攥紧以为捕获了爱情的双手,抓得自己肝肠寸断血肉模糊,然而当他松开十指,想要看看自己究竟得到了什么,手心里,却只有空无一物。
空无一物
这就是爱情给他的答案。
他拿出了最后的选择。
一支注射器,两管药水,两种结局摆在眼前,他仍给她留下从死亡面前后撤的余地。接受他,两人即刻和好如初,拒绝他,那么何靖的下场就是她的下场。
她没有犹豫,一心求死,可就在他将针头扎入她的血管,拇指摁上活塞的那一刹那,本以为不会松动的嘴唇,突然嗫嚅着吐出一句道歉:
“对不起……”
他的心猝然一震。
不止于一震,而是从这个震中开始,所有的痛苦、积怨、敌意、憎恨,都好像风化的岩石般土崩瓦解。他可以既往不咎,真的,他可以跟她从头开始,就从他们彼此相爱的那个时候开始。她不用再道歉,不用了,除开她的爱他什么都不要
“妈妈,对不起……”
没有他希望的那个除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