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窈微微凝眉。

前时斛律骁曾说她对他们有偏见,认为衣冠南渡之后洛阳已成荒土,长江以北尽皆不受教化的夷狄,礼崩乐坏,文脉不兴。想必今日就是让她过去见识见识他所谓的“洙泗之风”吧。

她在这上头总是有些优越感的,一笑应了:“好,我们过去吧。”

时下幕僚叩见主母本是不用设屏的,但斛律骁知道她面子薄,效仿南朝惯例在他位子左后方设了一架泼墨山水画纱面屏风,谢窈同荑英在屏风后坐下之时,堂中的清谈会才刚刚开始。

令她颇感意外的是,封述竟也在席间,隔着影影绰绰的纱面她依旧看不清他容貌,唯可见一道清瘦挺拔的身影昂然如竹,清音娓娓,正与一名同僚辩论《老子》。

“左首位置那个,可是封参军么?”谢窈有些不确定地问,所称呼的犹是封述的旧官职。

堂中,封述与人辩论正酣,清辞雅句,纵横勃发。荑英眼中亦带了些许称赞:“是静之,眼下正在大王麾下担任书记,主上很是器重他,想必,他很快就要升官了。”

二女的位置离斛律骁相去不远,闻见她二人窃窃的说话声,斛律骁不由侧目,视线如矢落在谢窈身上。她正饶有兴致地聆听着封述与人辩论,水目如镜熠熠澄澈,悉是欢喜。

见了封静之,她倒高兴。

他又让她过来做什么。

斛律骁心下霎时便有些不自在,烦躁透了,举樽小酌一口。这时十七却慌慌张张地赶来,俯在他耳边道:“殿、殿下!南边传来的最新消息,陆衡之跑了!”

第44章 第 44 章

这里不是议事的地方, 斛律骁眼底微澜,瞥了眼正与荑英聚精会神地聆听清谈的谢窈,放下手中酒觞, 向诸人道了句“诸位继续”示意十七与他出去。

二人走至门外廊下,庭下风生丛竹,袅袅萧萧,秋景萧条。斛律骁四下环顾, 见侍卫都相隔甚远, 压低声音道:“陆衡之跑了?怎么回事?”

“南朝皇帝把陆衍一族都杀了, 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被陆衡之知晓了, 于是出逃。眼下, 只怕都入了我朝境内了。”

从前时信使带回陆衍一族下狱的消息到如今也不过短短几天, 竟已发生如此巨变。斛律骁愕然一息, 旋即了然:“萧子靖残忍嗜杀, 这倒确也是他做得出来的事。”

原只是想借梁朝皇帝之手除去陆衡之, 未想对方族人宗族,反倒逼得他北来。否则, 以陆衡之那个迂腐又愚忠的性子, 何至于出逃。

陆太尉性情刚直,陆衡之虽为人卑劣,然尚算得上忠诚。父子二人若生在北朝, 定是国家之幸,可惜却生在南朝。而萧子靖多疑至此, 他那泰山大人身在中枢, 日后怎可能逃得了。

他只能道:“继续派人去查, 看看陆衡之到了何处。”

“是。”十七飞快地应下了, 顿了顿,又试探着问,“殿下,可要……”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斛律骁眉头皱起,沉吟良久。上一世,陆衡之一死便成了她心里永不能泯灭的记忆,美好如月光。而这一世,即便他负了她,她却还留着他的琴,连望着月亮时也是在思念他。只怕陆衡之再一死,她就又会像上一世那样。

而陆衡之一旦入洛,叫她知晓了是他逼迫陆衡之将她送给他,以她的刚烈性子,只怕还会刺上他一次。

他没有把握,也不敢赌。

于是道:“不要杀他,也别让他落在高晟宣和太后的手里,最好,别让他入京。”

阖朝皆知他宠谢窈,陆衡之北来必会被二人争夺,用来对付他。

这是仍要借南朝之手除去对方的意思了。十七心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