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意晏然,一句话正击中她这半日来内心隐秘的担忧,谢窈肩骨一颤,含泪惊呼:“不要!”

“那就要看你乖不乖了。”他笑,目光触及她颊上大颗大颗滚落的泪珠,本该愉悦的心却渐渐地沉寂下去。

他是应该恨她的。

恨她让他多年的筹谋、五年的感情都成了笑话,恨她让他在文武百官之前、后世史书之上,丢尽了颜面。

恨她那一刀,令他所有的伟业丰功都成了人们茶余饭后、后世汗青史册的笑柄。“情胜于理,不足为雄主论”,便是后世史家对他的论赞。

所以,看见她难过,他该快活才是。

可,为什么瞧见她这幅颓然失意、了无生气的伤怀模样,他还是会为这个捅了他一刀的女人难过?从汝南过来的这一路上,他甚至想过,若她能服个软,从此安安心心地跟着他,他便不再计较从前的那些事了。

只要她,能像上一世他对她的那样,对他投注同等的感情。

沉沉的心事最终化为一声长叹,一线红绳自袖中扯出,上系金铃,随他指缠绕于她足上。谢窈不解侧眸。

“赤绳子。”

似看出她心中所想,斛律骁微笑着应。

赤绳子,是传闻里月下仙人的红线,只要系于夫妻的足上,则终生相依相守,虽仇敌之家、贵贱悬殊、相隔天涯,亦不可阻碍。

“有了这个,你这一生都只能和我捆在一处,给我搞了……”

他瞧见她那莹面上露出几分懵懵懂懂的神情,话音稍顿,故意吐出半句虎狼之言来。如愿以偿地在她脸上看到惊惶和羞赧,揶揄一笑,手掌在她肩上轻按了按:“你好好休息吧,孤不碰你。”

语罢,当真起身离开,去见封述。独留谢窈在房中,诧异不已。

房门重新在眼前掩上,她迟疑地解下足上红绳,举至眼前细看。窗外清光朦朦,流转于红绳金铃之上,转动间,显出一行幽微斑驳的小字:

海枯石烂,此情不渝。

海枯石烂,此情不渝……

她心念微滞,第一次意识到,那人对她似也不是全是情欲。

第19章 第 19 章

斛律骁走出卧房、来到前厅的时候,封述已携仆于庭下久等。

他站在丛篁修竹之下,人也似一枝翠色筠竹,节实竿挺,立得笔直。温柔的秋阳自檐头洒落,落在他青色的衣袍及眼上系着的素白飘带上,衬着身侧修竹森森,青翠森肃,愈发显得形容清雅,凛然高洁。

斛律骁目光落在他眼前的系带上,眸子微眯:“你的眼睛怎么了?”

未来替他主持律法修订、掌平诏狱的廷尉卿,他从不记得,他的眼睛无法视物。

“启禀魏王殿下,臣前些日子不幸患了暴盲之症,虽已养好,然医工言需要静养,因而暂时以带系目,无法视物。”

封述语调不卑不亢,若清光映泉,柔和清冷。答完了才敛袖向他行礼:“臣,渤海封述,拜见魏王殿下。”

他动作优雅,若白鹤折颈展翅,俯首而拜。分明相貌不同,却意外地与陆衡之有几分相似,是她会喜欢的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斛律骁倏尔不悦:“行了,孤有事要问你。”

“你为何和谢氏在一起,还要送她出关?你可知,她是孤的女人?”

封述虽无法视物,却也听出他话中的不耐。他不惯说谎,正要将一切如实告来,随侍在旁的封季良已抢着应道:“启禀殿下,谢夫人自称姓季,我家主人实不知夫人身份,还请殿下明鉴!”

封述面色微变,魏王显然在此守株待兔已久,他们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又何必自作聪明。斛律骁似笑非笑,语调清越,犹如金石:“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