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因此生出了强烈的焦渴。
他拉过喻让的脚踝,像捉住搁浅人鱼的尾巴,俯身靠近了。
“冷吗,我给你渡点阳气。”
喻让看着他,又像透过他看别人。
他低头,暖如夏阳的气息,吻在失血般的唇上。
一个漫长的,濡沫的亲吻。
能唤醒沉睡的人的亲吻。
……
大概十岁的时候,喻让走丢过一次。
喻让依稀记得,那是乔家一段多事之秋。乔瑜生病,乔慕晚在国外上学出了点岔子,继父的事业正值关键时期,家里每个人都行色倥偬,妈妈新月似的眉宇染上忧色。
那个暑假他去学画画,起先妈妈会来接他,后来就只有司机。有一天妈妈跟他说,想让他在少年宫附近寄宿到开学。
家里的事太多了,照顾不到他。于是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他没能回去。
一个多月后,晨练的老人在森林公园的山下,捡到了昏迷不醒的喻让。他消瘦不堪,紧紧揣着一张烂了的画。
除了一些外伤,他没有大碍。妈妈跟警察反复问他发生了什么,可他不记得了。
继父不愿让事态扩展下去,调查也就中止,后来也许定性为了小孩贪玩迷路的小打小闹,亦或是从人贩手中侥幸逃脱的简单卷宗。
很长一段时间,喻让怕黑,怕狭窄幽闭的空间,也怕强烈的光照,怕别人看向他的目光。
他经常整夜整夜地睡不着,再也不能画画了。
他没有跟妈妈说,他想方设法地去克服。也许是一年,也许是两年,总之一切慢慢好转。他偷偷保留着那幅已经看不出原样的画,也越来越想知道自己忘记了什么。
温明宴带他去心理诊所,接受了一次催眠。
在麻痹人痛感的漩涡里,那些午夜梦回时的片影再度上涌,连缀成一个完整的噩梦。
画架。遗像。煤油灯。
“好好陪着你爸爸……告诉他,我很想他。”
被人带离那个暗室时,他的眼和嘴都被蒙住,只听见那男人向他道别,声音是温柔的,如同给死去的情人念诵悼词。
身体感受到的篾框轮廓,像给夭折的宝宝准备的小小棺柩。喻让想,自己怎么能被装下的呢。
墓穴不大,他的大脑缺氧,几乎以为自己已经死掉了,恰如其分的一场停棺入殓。
那时周遭也是这样,浓烈的土腥气,闷热,潮湿,蜩鸣四起。
……
仿佛真有阳气一说,唇瓣相贴着,喻让没有焦距的眼瞳,一点一点,被注入人的生机。
那虚无缥缈又实然确凿的生,在眼底沉沉浮浮,凝成了一滴泪,从他的下睫跌落。
解良宵的襟口接住了那滴眼泪。
喻让抬手,死死攥着他的衣襟,语气里全是执拗和怨怼,声音却太低太低。
“为什么,不接我回家?”
他看着面前孩子一样的喻让,手指微动,缓缓地,把他抱进了怀里。
他埋在他胸口,很久很久,却再没有一点声息。如果不是胸口越洇越大的湿意,解良宵感觉不到他在哭。
这是一个得不到大人疼爱的孩子。
他甚至不知道怎么哭,怎么闹,世界才会给他一点优待。
解良宵的手滑下去,抚摸过他的手背,贴住手心,五指交叉着,慢慢扣紧。
“喻让,抬头。”
他的视线模糊,而夜色深沉。
小小洞天,可以窥见三两盏飘浮的纸灯,掠过兽鬃般的树影,徜徉去天边,凋零在归处。
像夜游者的烛火,穿过碧海重楼,人烟参差,要在梦沉沉的屋舍里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