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听寒看着她,诧异地回想起那次经历。

大概是四年前吧,当时自己初被重用,轻狂得厉害,耿介孤直,不愿与公主有任何交往,怕毁了自己的名声。

春日宴上,冷艳骄纵的公主一身长穿的金色束腰袍子,广袖是西域进贡的云金勾纱,素手执琉璃茶杯,指甲涂的丹蔻红艳艳,金玉手钏挂在皙白的腕子上,在一派吃酒之人中显得格格不入。

她姗姗来迟,毫无礼数,只嘴上敬过了陛下便落座,衣袂翩跹若金水流波。歪头靠在靠椅上,慵懒懒地赏着弦乐,一杯茶便比得上在场所有皇子臣子的酒奢贵,却无人敢质疑有何不妥。

那时自己跟在丞相旁边坐,听着公主有意无意地阴阳怪气丞相,丞相厌恶她狠毒蛮横,不想搭理,可碍于陛下在场不得不回应。

那时他便知道了,两人惯来不和。

两人怼言时,场上无几人敢插话。也不过是陛下饶有兴致看争吵、二皇子在其中和稀泥。就连太子都垂着头,默不作声。

他当时只想着两人的话里藏针快些结束,却没想到,真到结束时他又如坐针毡。

末了,公主忽然将目光移到他身上,他清楚地看见她勾起嘴角,绯红的薄唇一挑,笑得不达眼底,语气也凉幽幽:“本公主听闻崔大人参与新律的编纂,当真前途无量啊”

他以为她是在讽刺自己资历不够却吃上了编法的红利,心中百般不服气。但先前已经听丞相多次说过公主会针对他们,有了准备,于是不咸不淡地回答:

“崔某只是想为晟国国泰民安出一份力,所关心的是如何贯彻公正,并非意图广阔前途。”

“哦?是吗,那就祝崔大人得偿所愿吧。”

那不阴不阳的语气,配上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看上去很嚣张。眼高于顶的模样,就仿佛在挑衅谁。

崔听寒骤然收回思绪。

他想通了她的话。

直到这一刻才明白,当时公主并不是讥诮他不够资格,而是真的欣赏。

只是她表达欣赏的方式似乎和旁人不同,看上去像是讽刺。

或许,自己从未认识过她。

一向都是听着传言,认为焚阳公主是个什么样的人……

崔听寒看着面前脸色还有病容的女人。不知是不是病太久的原因,公主的神情比记忆中少了很多攻击性,就像一柄锋利的金剑,被化为了细细薄薄的金沙。

自己已经沦落至此,也无法再跌。对于这份好意,心中感到温暖,于是郑重地说:“谢公主出手相助,愿意收留崔某在府上,崔某感激不尽。若来日崔某赦书回京,必然回报公主的恩德。”

姜扶桑笑而不语。

赦书?

怕是没有机会了。

顾忧之一旦倒台,姜堰不会再让他身边曾经走狗留着京城或任以要职。

除了是毫无参与的姜佑。

姜佑现如今只是被软禁在佑王府,要多亏他平日纨绔行径、事事无成的废物形象。姜堰只把他当做垃圾似的仍在一边没管,留了一命,没有一同连坐贬入狱。

她先前一直以为姜佑是真烂泥扶不上墙的纨绔,经历了这次京城大乱才发现,他是聪明人。

能知道自己并非姜堰亲生子嗣,却忍耐不发,不是简单人物。芯子里面疯得厉害,却从来都不崭露锋芒、不争权夺势,只做个霸道横行的风流浪子,让外人降低警惕心,足以见得城府。

他一直对顾忧之等人争斗作壁上观,置身事外不参与。事成则一荣俱荣坐收渔翁之利,哪怕事情不成也不会引火烧身。

多聪明!

见她笑却不说话,崔听寒也不说话。他其实也知道,自己回朝被重用的几率几近于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