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席,郡王却坚持自己是主,法国领事是客,要对方先入席。双方略微争执了几句,还是法国领事屈服了,被按在了贵宾席上。郡王不急着落座,对洋人们转过脸去。他倒很和气,带着京城口音,才二十五岁的人,姿态老练得像个七八十岁的老头,“我说中国话,你们能听懂吧?开埠通商六十多年了。上海被你们治理的很好,听说关税也比从前涨了十多倍。皇上、皇太后很感谢你们,说这个家你们替我们管的很好。但是你们对中国的礼节和规矩还是不太懂。主就是主,客就是客,强宾不压主。布谷鸟儿不会抱窝,非要抢喜鹊的窝,哦,借你窝下个蛋,就成你的啦?这群红眼病的玩意,我在东北山里打猎,看见一只打一只。”就差指着法国领事鼻子骂了,他还不解气,又说:“我自下船,一路看见教堂又盖了好多个,还有神父在码头上给我国民发传单,鼓吹洋教。我们当初和贵国约定的,通商是通商,不许强迫我国民信洋教,你们不遵守信约,咱们通商也不通了,全都给我滚蛋!哼,强盗修行贼念佛,也不嫌人笑话。”
他一脸骄矜,中国话不通的,也都根据那语气揣摩出来了,法国领事被闹得没面子,勉强扯开一个笑,说:“中国的礼节和规矩我还在学习之中,以后还请王爷指教。”
“好说,好说。”郡王爷维护了朝廷的体面,见好就收,跟洋人们傲慢地颔了颔首。
虽然朝廷是主,但欢迎仪式是按照西式来的,致辞之后,众人举了杯,恭贺过京城高高在上的皇太后和皇上,就各自散开,有翩跹起舞的,也有在吧台前等着喝酒的。女宾虽然也有,但都是领事、洋商的太太们,朝廷官员们忌惮她们露在外头的脖子膀子,只能站在舞池边上,露出一脸的敬谢不敏。
卞小英找了过来,他今天穿了军服,英姿飒爽,在老眼昏花、拱背弯腰的群臣中,简直是鹤立鸡群。郡王爷是好面子的人,身边几个随从一个赛过一个漂亮,“二公子,郡王有请。”他引着慎年往楼上走,连带着说了一句:“郡王要我这两天都伴驾,请你跟三小姐传个话,我最近不能去府上了。”
“忙你的吧。”慎年倒不觉得遗憾,只是奇怪郡王爷找他干什么。没再理会卞小英,他走进豪华套房。
套房里人满为患,都是来谒见的本地官员,满眼摇晃的顶戴花翎。康年在角落里和一个武将说话,慎年辨认了一下,好像是苏松总兵。将军夫人贩人那案子还未办结,苏松总兵也有点灰溜溜的,红顶子官帽压得低低的,康年远远地看了慎年一眼,脸色有点严肃。
套间里头很清静,洵郡王歪在一张西式的丝绒长沙发上,背后还有个似仆非仆、似友非友的年轻侍卫,也穿了北洋军服,配了枪,但没有肩章和领章,一脸的跋扈,上上下下打量慎年。有个洋人正把画了最新式船舰图样的册子递给他,另一手接过他的香槟酒杯。
洵郡王去国外出访好几次了,虽然在洋人面前架子十足,但他也像个普通的年轻人一样,很喜欢西方的美酒、佳肴,还有枪炮、船舰。
他把船舰册子放下了,洋人还弯着腰,用眼神询问他的意思。
没等慎年跪拜,洵郡王先说:“免啦。”他不说满不满意,先将洋人一指,说:“这是犹太人,你能看得出来吗?”
犹太人苍白、清瘦,站着像根笔直的柱子,但眼里常闪着精明的光。慎年说:“能看得出来。”
“听说犹太人是世界上最会做生意的人。”郡王很老道地说,“在国外,当再大的官都没有用,谁有钱谁说了算。你看刚才法国领事给我训得跟孙子一样,他敢回嘴吗?不敢。他还得来跟我做生意,啊,这些人贪着呢,为了钱,不要骨头,也不要脸面。我刚才,算是给朝廷在上海立威了,以后你们跟他们打交道,也更有底气。”
他这么自吹自擂的,慎年也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