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急呀。”她听见宝菊这话仍是带着笑,然后便是一阵桌椅的轻响,有人进来禀事,宝菊将人打发了,又重新拾起电话,对她说:“你要从公家借钱,当然得有这些手续。你要是跟我私人借钱,那是另外一回事了。表妹,同人借钱,连面都不敢露,这也太不像你了吧?”
觅棠眼睛望着对面汇丰的那栋楼,忽然间签押房电灯灭了,窗帘也微微动了动,她一阵心虚,忙将身形在柜台后藏了藏这钱没法借了,她想,她没法去见宝菊。她匆匆地说:“我不借了。”便把电话丢下,因怕出门被宝菊在楼上看见,只站在那里发愣。这时,忽然电话又泠泠地响了,觅棠吓了一跳,定睛看着电话局的人将电话接起来,先是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对着电话里说了几句,又放下了是与她无关的人。
宝菊没有再打过来,即使知道她已经走投无路了。觅棠心里一沉原本她自认为,在心底对宝菊是有那么一点歉疚和温情的,因为在儿提时与他有着深厚的友情,此刻对宝菊却只剩纯然的厌恶。而人在遭遇全世界的恶意时,自然会想起那一对生育自己的男女。觅棠走回家,将阁楼上的家什略微收拾了一个小小的包袱。房东早把孩子打发去了隔壁躲着,瞧见她时,还有些惴惴的,觅棠冷着脸,径自下楼,雇了辆洋车,回到乡下。程先生和程太太见她回来,喜得要不得,张罗着要添茶,觅棠拉住程太太的手,左右一望:“有吃的吗?我饿极了。”
程太太见她有气无力的,忙道:“有。”将一碗炒米粉端来给她吃。
觅棠吃了几口,哇的一口全吐出来,程太太吓得不轻,赶紧来给她摩挲后背,伺候她用茶水漱口,“你是病了?还是在车上颠的?”
觅棠轻声说:“妈,我肚子里有孩子了。”
程太太和程先生两人都傻住了。觅棠知道他们的心事,又说:“是窦公子的。”
程先生顿时喜道:“那你回来做什么,你该去窦府呀!”
觅棠摇头道:“我说过了,这辈子再不踏进窦家一步。”
程先生道:“你不踏进窦家,难道他们家的孩子,他们也不要了吗?”不由分说,便要人开了钱匣子,又要请医生,又要雇车进城,送口信给他的“姑爷”,程太太见觅棠苦得脸孔又窄小,又蜡黄,叫了一声“我的孩子”,便只是垂泪。觅棠漠然坐着,等程先生将新鞋新帽都换上了,才冷冷地说:“爹,你是老糊涂了?现在逼我进窦家,岂不是让我当一辈子的小老婆?”
程先生奇道:“当姨太太有什么不好?我倒想让窦家明媒正娶,把你迎回去当正头太太,可咱们不配呀!”
觅棠反问她爹:“我哪里不配?”
这一下,把程先生也问得伤心了,把新帽子摘下来,坐在椅上长叹道:“咳,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