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当初在英商总会后他们头次碰面。觅棠仍在想象方才于家两兄妹在车外的情形,慎年所对的,是否也是令年那一双晶莹剔透、仿佛不谙世事的眼眸?看不出丝毫慌张、惭愧,哀怨或是不舍的痕迹?他是否也跟她一样,对那双故作天真的眼眸,那独善其身的姿态怀恨在心?兄妹私通,这是一桩多么骇人耳目的丑闻,令年原本该置身于流言蜚语的漩涡的,可她忽然摇身一变做了杨太太,轻巧地脱身了。
她摇摇头,笑了。她说:“我比三小姐还虚长两岁,却远不如她老练和世故,真是惭愧。”
慎年不置可否,说:“程小姐,你敢孤身进窦府,我看男人也不如你。”
觅棠默默看着车窗外的街景,沉思了半晌,不觉脸颊上冰凉凉的,竟然流了泪。因为手绢丢了,只能忍住泪意,低头用手指揩了揩眼角。慎年车子开得快,也不颠簸,窦府早被远远撇在身后,瞧不见了。觅棠微微松口气,微笑着说:“可惜我自幼没有兄弟姐妹,我很羡慕三小姐。”
她在后视镜里等着慎年的视线。在她昏过去的瞬间,他是用关切的眼神注视过她的……在这里这一程,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再和她对视。闻言,他瞥了她一眼,说:“你不是和吴宝菊一起长大的吗?”
觅棠眼神一懵:“什么?”
慎年没有多说,他忽然停下车子,提醒她道:“程小姐?”
觅棠惊魂未定,转头一看,外头是砌着尖顶和石阶的教会医院,有穿着白袍的修女走进去。
慎年说:“这里是西医,不会遇到中国人。你脸色很不好,最好去检查一下。”
觅棠疑心他别有用意,纷乱炽热的心绪瞬间如遇寒冰,脸色也淡了,“多谢二公子,”她不失客气地对他点了点头,推开车门,跑到教会医院对面的街上,找了一辆车,因为有些慌乱,上车时,还险些绊倒,倒在那车夫怀里。她仿佛受了极大的侮辱,奋力将车夫推开,便飞快地逃开了。
觅棠住在二马路临街的一间阁楼上。房东并不富裕,好在他是教民,很本分,没有娶一位爱好窥探单身女租客私密的太太。并且得知觅棠在教会小学做□□,恳请觅棠得闲替他的小孩子补一补英文,只收她很低的租子。自程父跟窦家闹起官司后,觅棠就搬到这里来,不远处可以眺望到红礼拜堂尖尖的楼顶,这让她很安心。
她一口气奔回家,打发那小孩子学生同房东讨了一壶热水喝了,然后便打起精神,将手指上、脖子上那些价值不菲的首饰摘下来,请房东替她还去二马路的洋行她早已许诺要将这些珠宝转卖给洋行,价钱也谈好了,今天只是暂且借来一用。不到一顿饭功夫,房东高高兴兴地回来了,把银票交给觅棠比当初许诺的价钱少了一百块。觅棠看着房东那张老实巴交的脸,只觉得他可恶至极,但她没有发作,反而很和气,请他隔日再陪同自己去一趟巡捕房。
到了巡捕房,本以为又要费好一番唇舌,谁知狱卒说道,警局发话,把程父放了出来,今早已经有人接走了。
觅棠脸色霎时白了,“是谁接走的?”
“他侄子,姓吴,长得蛮白净,说话蛮客气。”狱卒打量着两手空空的觅棠,“还特地雇了大夫,检查了人是好的,只是身子弱,又来一辆马车,把人拉走了。”
觅棠半信半疑,只能催车往乡下赶。一路颠簸,到了程宅外,果然见那辆马车还停在门口。房东以为这程小姐见着死里逃生的亲爹,怕不要哭死过去,谁知见觅棠只站在田垄上,望着程家半掩的门发怔。他忍不住催促道:“程小姐,不进去看看吗?”
觅棠摇头,把一个薄薄的信封拿出来,里头是昨天卖首饰换的钱。她心知请房东去转交,恐怕又要被他私吞一笔但也顾不了那些了。她已下了决心,把父母养她二十年的恩情一